清風吹拂,卷入幾片紅豔欲燃的落花。
窗明幾淨的敞亮臥室中,燃著安神香的淡雅味道。
精工雕刻的寬大床榻上,絕塵道君側身斜臥,以手撐頭,靜靜注視著身旁的人影。
瑰姿瑋態的綺麗白玉平躺在榻,呼吸輕緩沉穩,淡光躍動在精雕細琢的臉上,看一眼便令人心曠神怡。
陸續彷如人心底的那處桃源仙境,隔絕世外,不染塵埃,又罪孽深重地緊勾心魂,無意引誘著世人心馳神往,想縱情進入,瘋狂掠奪,將這方樂土徹底占為己有。
溫柔俊雅的鳳目,眸光又晦暗了幾分。
白玉在淡光下輕撫下,反射出柔潤細膩的色澤,有時會給人一種澄澈透明,極為脆弱,輕風一吹就煙消雲散的錯覺。
絕塵道君俯下身,輕輕淺嘗了一口。
精雕的眉頭忽然蹙起,連睡夢中都在抗拒。
本就強忍的灼熱心魂瞬間燃起想要恣意放縱,將光潤白玉沾滿汙濁的暴戾怒意。
陸續似乎做了一個夢。
千裡冰封的雪原,孤峰高懸的冷月,還有沾滿全身的粘稠鮮血。
世界無聲充斥著化不開的清冷孤寂。
灼人的溫熱使得呼吸不暢,濃淡適宜的眉宇不由自主皺起,清豔眼梢緩緩睜開。
映入眼簾的,是那張讓他心安神定的臉。
俊雅眉目正溫柔專注地看著他,似乎天地間所有的光輝都被那雙昳麗鳳目吸引。
陸續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歎。
師尊超凡絕塵,溫柔和雅,又是至尊強者,試問天下誰人不愛。
幸虧自己道心堅定,否則定然也會成為心懷不軌,妄圖以下犯上的逆徒。
他揚了揚嘴,輕喚一聲:師尊。
把玩著如墨青絲的勁長手指陡然一僵。
溫言雅語中含著三分熾熱,又流淌三分冰冷:“阿續,你平日,如何解決。”
什麼什麼什麼?!
陸續此刻中心受到的震擊,比天雷打下來時還要劇烈。
師尊時常語出驚人,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習以為常。
可一覺醒來,耳邊就是如此猛烈的虎狼之詞,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生猛露骨。
如何解決?陸續回憶了半刻。以前靠德藝雙馨的各位老師。
入道修行以後,他參悟天道,清心寡欲,壓根就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上回在寰天峰的“醉紅樓”幻陣,不知為何,他白白錯過了一次和小美人恩恩愛愛一夜七次的機會,還覺得頗為可惜。
正打算起身回話,忽然頭皮一緊。
他的一縷頭發,被師尊打了個結,和他自己的青絲係在了一起。
他瞬時明白,為何師尊有此一問。
方才睡意恍惚,覺得眼前景色有些不對,也沒沉思細想。
現在心神全醒,才發現自己躺在師尊的房間,師尊的床榻上。
師尊側身躺在他身邊。
剛才隻覺對方以手撐頭的姿勢,華貴優雅中又帶著幾分凜然威儀,不禁由衷讚歎。
此刻才心覺,他二人姿勢靠得太近,過於曖昧。
師尊大概又想起心中明月了。
陸續心中瞬間浮現《戲春風》的橋段。
師尊和那位佳人前輩,以前閒來無事時,就這樣躺在床榻上,鬆蘿共倚依偎纏綿。
二人歡聲談笑,再說幾句情靡豔語。情至深處,便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說起來,他現在認識了歐陽師姐。
是否能找個機會試探著問一問,鳳鳴峰的《戲春風》主筆是誰。
不過,鳳鳴峰的師姐們,肯定喜愛師尊和鳳鳴峰主的故事。
這樣的編排,會不會有點對不起那位前輩?
“阿續,”溫柔雅音驀然淬上幾分凜冽冷意,“你在想什麼。”
冷音似笑非笑:“想看?為師不介意。”
陸續霎時收回偷偷下瞄的目光。
看一看,他也沒什麼好介意的。隻是他心中猛然忐忑,怕師尊接下來又出驚人之語。
果不其然,對方下一句將他嚇出一身冷汗:“為師有需要,你可願意幫忙。”
師尊有事吩咐,他必然甘之如飴,竭心儘力將事情辦好。
然而這個忙,真不願幫。
昳麗鳳目下壓抑著一股隱怒和暴虐湧動的情潮。
陸續扶額,絞儘腦汁思索,該如何委婉答複這個送命題。
師尊看著他,心中所想卻是那輪早逝的明月,他也替師尊難過。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讓他頓時鬆氣的恭敬稟告:“道君,方休尊者和秦時師兄求見。”
俊雅鳳目微微一垂,細密長睫扇熄了眼中情焰。
“為師先出去,你在此好生休息。”
絕塵道君解開糾纏在一起的兩縷青絲,起身離開房間。
他走後,陸續也起身,在床榻邊找到堆疊整齊的新衣。
當他後腳理好衣冠出到塵風殿大廳時,方休又在絕塵道君麵前吵嚷著什麼。
“我和小石頭都試過了,那地方陣法薄弱,把靈息隱匿到極致,確實可以偷偷潛入,不被護山法陣察覺。”
他心懷不滿地責問:“你這峰主怎麼當的?這麼多年,你都沒發覺?”
絕塵道君神色淡然,置若罔聞。
那處小竹院,恐怕幾十上百年都沒住過人。
陵源峰此前沒人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師尊當然不會注意到。
對於方休的無理取鬨,陸續微微皺了皺眉。
這事怎麼都賴不到師尊頭上。
不過他此前以為秦時故意視而不見,放了刺客進來,現在看來,秦時也毫不知情?
但又有一團疑雲升起。
隱匿靈息潛入陵源峰,設計陷阱將他拉入太清穀的,是盛飛?
隱蹤術和引魔香都對的上。但他和盛飛素不相識,更無仇怨。
唯一一個合理的解釋:盛飛受了那個神秘人指使。
他曾經和於興一起撞見走火入魔的李意,神秘人就指使陳棋陷害大苦瓜。
當時他就有想過,神秘人大概率也會殺他滅口。
後來陳棋事情敗露,又過了這麼久,一直無事,他差點忘了這事。
沒想到那個神秘人沒忘。
“小曲兒?”
“師弟?你醒了?”
陸續站在門口沒出聲,大殿中的幾人爭吵完後才瞅到他。
“你怎麼樣?”二個身影一左一右,同時出現在他身邊。
又同時抓起他的手腕,深入脈門查探。
“聽師尊說你結丹順利,我還將信將疑。”秦時眉間的皺痕消失,眉舒眼展的笑意取而代之,“如今總算放心。”
俊眉又微微蹙起:“那晚是我疏忽大意,讓你陷入險境。”
從秦時彆有深意的深沉眸光中,陸續真看不出他哪點放心。
他結丹成功,秦時的真實想法應是心中不悅才對。
從無儘崖裡出來,師兄想必也不怎麼高興。
能逃出生天,並且順利結丹,讓師兄大失所望,他自己心裡卻是生出一絲得色。
精妙嘴角揚出明豔笑容:“多謝師兄關心。方才我已經聽到,我住的地方過於偏僻,陣法薄弱,這事怎麼能怪師兄。”
大廳氣氛忽然安靜,隻有停滯半瞬,頃刻後略微粗重的幾聲呼吸。
他說錯了什麼?
為何不光師兄,師尊和師叔的眼神也變得奇怪?
他和秦時波瀾暗湧,笑裡藏刀,被師尊察覺?
師尊不喜同門相爭,因此對方休這個師弟百般遷就忍讓。
上回和秦時比劍,師尊明顯心情不悅。這下可怎麼辦?
為了不讓心頭那點隱藏不住的誌得意滿小心思再被人看穿,陸續垂下眼眸。
“小曲兒,你雖然結丹成功,但昏睡了三天,嚇死我了。”方休最先打破沉默。
他恨恨斜了絕塵道君一眼。
這幾日陸續都是聞風在照顧,羨慕死他了。
那夜他們衝進無儘崖救人,無儘崖的位置,是陸續舍命告訴他們的。
界壁是柳長寄和林德元,還有歐陽擬歌合力破開的。
聞風什麼都沒做,卻第一時間衝進去將陸續緊抱著不放手。
這隻老狐狸就是這樣,心機深沉。
聞風知道他脾氣暴躁,耐不住性子,就端著謙謙君子的樣子站在一邊,什麼想說的想做的,都扔給他。
壞事他做儘,好處全讓聞風占了。
聽到方休說三天?陸續一驚,自己昏迷了這麼久?
他詫異問道:“後來怎麼樣?盛飛呢?”
方休:“盛飛關在柳長寄的寒獄裡麵。我已經打了他一頓,幫你出氣。”
陸續眉頭微不可查一皺。
按照乾天宗門規,盛飛不是應該交由主峰處置?為何會關在寰天峰?
莫非,那個神秘人,真是寰天道君?
盛飛得他傳授隱蹤術,知道的肯定比徐婉要多。
寰天道君將他要去,還另有圖謀?
“盛飛為何那麼做,問過了嗎?”
“問了。”方休事不關己,語氣冰冷,“他說他在秀林峰長期遭受同門冷眼,憎惡師弟劉漳已久。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想要報仇。”
和徐婉猜測的大致相同。
“還有嗎?”
“還能有什麼?”方休漠不關心。他隻是因為陸續身受重傷,暴怒不已,將那二人嚴刑拷打了一番。
他要了主峰那個漏算無儘崖的廢物的命。
剩下一個,柳長寄要關在寒獄裡讓人慢慢死,他懶得管。
陸續心道,看來盛飛並未交代神秘人,以及暗殺自己的事。
猜到這件事的恐怕隻有他自己和徐婉,那些峰主對盛飛一事的詳情,根本毫不關心。
“師尊,”陸續輕聲詢問,“我能去寰天峰,見一見盛飛嗎?”
“不行!”
“不行!”
絕塵道君和方休的聲音同時響起,態度決絕,不容商議。
“師尊,既然師弟想見,”秦時卻在一旁幫腔,“看一眼又有何妨。”
“我陪師弟一起去寒獄,寒氣傷不到他。”
“我說過了,不行。”絕塵道君笑容優雅,語氣冷峻。
他又朝向陸續,語調瞬間變得溫柔:“阿續,你雖結丹成功,經脈受損卻很嚴重,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這段時日,你就住在我這裡,好好養傷。”
陸續低眉垂眼:“是。”
“聽說你醒了?感覺如何?”一道青煙瞬然出現在大廳內,在陸續麵前化作軒昂人形。
柳長寄一把抓過細潤手腕,探入脈門。
“還真結丹成功。”朗音狂傲一笑,“那樣凶險的情況下還能順利結丹,你果然天賦異稟。”
方休一聲冷哼。
柳長寄和聞風多年交情,絲毫沒把自己當外人,塵風殿他一向來去自如,礙眼至極。
陸續猛然抽回手,態度恭敬疏離:“多謝寰天峰主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