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098章(1 / 2)

月影照英林,散花如雪漫天飄落。

一抹金紅焰影瀟灑一躍,翻窗入戶躥入房中。

房中人反坐在椅,精致尖削的下頜有氣無力擱在椅背上,渾然未覺般不動如山。

“怎麼了?”淩承澤溫柔歎笑,“你房中怎麼布下了隔絕靈氣的法陣?”

冷潤嗓音漫不經心,眼角沉下一絲陰鬱:“師尊不讓我修煉。”

房內無靈氣,不必擔心他一人關在房裡偷偷修煉心法。

淩承澤不甚在意好奇一問:“為何?”

陸續的根骨資質,修不修行在他眼中都無區彆。即便閉關十年,提升的那點微弱靈氣在他看來都顯得有些可憐。

但這麼點芝麻大的小事,聞風特意禁止,必有其緣由。

“師尊說我心不靜,要等到心緒平和後才能修行。”精雕眼梢黯然微垂,“承澤……”

“嗯?”

“給我增強修為的丹藥。”

淩承澤皺頭一皺,靜靜看了他半晌。

“為何突然急著要提升修為?”意態輕浮狂妄的神色霎時鄭重,“陸續,你該不會想,去找無涯?”

他無奈嘖了一聲:“我不是說過,這事放心交給我,你什麼都不用管。”

究竟是不是無涯所為,都還未調查清楚,陸續就已經想著要去找人報/仇。

無涯的境界已經半步化神,陸續這樣的資質,永遠也不可能打得過他。

“聞風做的對。你現在心浮氣躁,強行修煉隻會遭靈氣反噬,走火入魔永傷經脈。”

他雖然討厭聞風,此時不得不同意,布下隔絕靈氣的法陣是為陸續著想。

精妙絕倫的眉目無精打采半垂著,默不作聲。

淩承澤走到他身前,半蹲下身,心軟歎氣:“你彆這樣,好不好。”

“你答應過薛鬆雨,遇事要冷靜,凡事切莫衝動。”

清潤嗓音淡漠冷笑:“我現在不夠冷靜?”

“陸續!”無所不能的魔君拿眼前的心上人毫無辦法,隻能長歎。

他是冷,不是靜。

一個剛結丹的初階,心急著要強行提升修為,去挑戰一個半步化神的元嬰。

這已經不是衝動,這是根本沒考慮過後果,迫不及待地去送死。

隔絕靈氣的法陣不夠,還應當再加上一道禁足的法陣,防止他一怒之下瞞著所有人跑去找無涯。

淩承澤正在沉思,該如何在不讓聞風知曉自己和陸續私會的情況下,暗示他彆讓陸續偷跑出塵風殿,忽然聽到一聲淡漠冷音:“承澤,帶我去炎天三層。”

他陡然一怔,半晌才回過神。

他曾和聞風約定,如若陸續自己願意跟著他走,聞風絕不阻攔。

這麼久以來,他一直想儘辦法,說服陸續同他一起離開陵源。

聞風陰險狡詐,刻意引導和放任門下修士為了權勢勾心鬥角,陵源峰是笑臉魑魅的人心鬼蜮。

可惜陸續始終不信他的話,固執己見地認為聞風心懷灑落光風霽月,一提起聞風就冷臉,斬釘截鐵地拒絕跟著他離開。

他從未想過,陸續會主動開口,要自己帶他走。

“無涯極少露麵,我也不知他究竟身在何處。”淩承澤目光晦暗,微沙聲線低沉,“即便到了炎天三層,你恐怕也難有機會見到他。”

“而且你現在的狀態,我也不會允許你修煉。”

陸續沉默半晌,緩緩起身,冷音平淡無波:“我知道。”

他給師尊留了一封書信,告知自己的去向。

隻要幫薛鬆雨和薛喬之報了仇,即刻就回來。

雖然這一走,按照門規,他極有可能被逐出師門,再無資格踏入陵源峰。

但他必須得走。他答應過薛鬆雨,卻無法做到凡事三思而後行。

他還是衝動,一旦氣血上頭就不管不顧,隻圖一時痛快。

如果回來之後已經不再是絕塵道君的徒弟,他就在山下的乾元鎮裡住著,在距離陵源峰不近不遠的地方,長伴絕塵道君左右。

安靜又仔細地環視房間半晌,將房內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印刻在心中後,陸續決然轉身,在淩承澤之前,從窗戶躍出房間。

***

金瓦紅牆的雲淩殿屹立在碧空白雲,青翠蒼山之中。

不遠處飛流直下,銀河落天,宮殿周圍霞雲縹緲,虹橋虛繞。

淩承澤眉飛色舞,笑音帶著炫耀:“淩霄派景色如何,是不是比陵源峰好看。”

陸續翹嘴淡笑,不置可否。

高鼻深目的俊麗麵容神色訕訕:“住一段時間,你就會喜歡這個地方。”

“或者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命人重新建一座。”

清潤嗓音如冰層下的寒川,笑音也帶著涼薄的冷漠:“我是來找無涯的。”

淩承澤無奈“哦”了一聲:“那我們先進去。”

殿門口的一行守衛呆若木雞看著二人身影緩步踏入朱紅大門,大嘴驚訝地難以合攏。

張狂妄行的星炎魔君,在一個金丹初階的草芥麵前溫言軟語,低三下四?!

他們一定是沒睡醒。這場麵,夢裡都不敢想象。

“喜歡什麼樣的房間?什麼樣的朝向?住我隔壁那間怎麼樣?你先休息一晚,明日將家具擺設全換成你喜歡的樣式。”

大殿長廊上,淩承澤一路噓寒問暖,生怕心上人不習慣。

甚至有些後悔,該將陸續平日睡的床也帶回來,免得他這幾日認床,晚上睡不好覺。

陸續有些無奈,更多不耐:“我沒那麼多講究,你隨便給我安排一間房,有張床就行。”

神飛色動的深邃眉眼瞬時有些泄氣,這根刺在他心尖的軟釘子,讓他愛得無法自拔,又束手無策。

在陸續黯淡幽寒,卻毅然堅決的目光催促下,星炎魔君無可奈何,隔天就給玉衡宗發了請帖,邀九大魔君齊聚:大家坐下來商談,之前血宗的爭端如何處理。

他帶著手下強行殺入血宗,殺了血宗一峰主,屠了半個山門。如今魔門兩大勢力因為這事,整個炎天三層都局勢緊張。

既然星炎魔君相邀,無涯魔君理當親自出席。

然而無涯魔君並未即刻回複,隻有玉衡宗一元嬰模棱兩可的答複:宗主尚在閉關,等過幾日宗主出關,才知他是否有空出席。

因此這場商談,要麼由宗主的親隨代為參與,要麼推遲。

星炎魔君氣得破口大罵:“架子真他娘的大!”

陸續在一旁微微勾著嘴,神色平淡,一聲不吭。

第二日,他被淩承澤拉去了淩霄派外的城裡。

“反正沒事,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無論炎天界第一層還是第三層,凡人的生活並無多大不同。

有仙門庇佑的城鎮風調雨順,城裡仙凡混居,仙器偃術隨處可見,街上行人如潮,摩肩擦踵。

民眾安居樂業,無人在意萬之裡外,是否風雨飄搖。

陸續漫無目的走在大道上,迎麵跑來一群嬉笑打鬨的孩童。

一個小女孩沒看路,咚的撞到他身上。

小女孩常聽大人滿目憧憬地說著仙人的生活有多好,等她再長大幾歲,就去淩霄派試試能否入道修仙。

此時卻並不知道她撞到的,就是凡人無比羨慕的仙君。

她不知令萬千修士又敬又畏的星炎魔君地位有多高權利有多大,也不知陸續這樣道行低微的修士,即便凡人滿心羨慕,在修真界也一樣如同塵埃。

她隻不諳世事地由衷說著自己心中感歎:“大哥哥,你長的真好看!比我以前見過的人都要好看!”

說完,頭也不回,和小夥伴們又一同奔跑起來。

淩承澤打趣道:“這麼小就這麼有眼光,怎麼樣,我兩要不要一同收她為徒?”

他耳根一紅,瞬間幻想了許多:他和陸續結為道侶,再收養幾個可愛的小徒弟,或者義子義女。

陸續微翹嘴角掛著的淡笑,無法遮蓋涼薄的漠然平靜。

“你也長得很好看。你如今的修為和地位,是靠臉得來的?”

他一哂:“陽寧城內,不知有多少比我好看的青年才俊,現在如何了?”

上一秒,還少年得誌,意氣飛揚縱馬街頭。不過半日,就混在屍山血海之中,麵目模糊難辨。

妖物不懂憐香惜玉,無論妍媸,都是它們腹中美味可口的食物。

它們隻喜歡細嫩的脖頸和溫熱的鮮血。

不僅凡人,那個曾經有乾天第一美人之稱的鳳鳴峰主,如今也成紅顏枯骨。

若想一直同小女孩那樣無憂無慮,最終靠的,是手中三尺青鋒。

淩承澤嘴角微微一垂,將想說的話都憋在喉間。

在他眼中,沒人能比陸續更好看。

但令他情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的,不光是那張風華濁世的臉,還有他的全部。

包括那顆無論對彆人還是對陸續自己,都狠絕的心。

那顆讓他意亂情迷的狠心裡,隻裝著愛憎分明的恩與仇,血與劍,沒有人。

二人沿著街道漫步。陸續眼光瀲灩,薄唇噙著淡笑,看似對什麼都充滿興致,又對一切毫不在意。

無論何處風物何處景色,在那雙瑰姿絕倫的眼眸中,都毫無二致。

淩承澤無可避免地想要知曉,究竟什麼東西,才能入他的眼。

走過一條街,忽然收到屬下傳來的稟告。

“無涯給出答複了?”

聽到淩承澤的話,陸續腳步一頓,安靜站在一旁,等著魔君和屬下傳訊。

過了幾息,淩承澤帶著幾分怪異的不可置信:“無涯同意親自出席,但時間得由他定。”

清潤嗓音如冰層,壓蓋著底下熊熊燃燒的怒火,無波無瀾平靜問道:“什麼時候?”

深邃眉眼閃過一抹鋒光:“明日。”

***

淩霄派和玉衡宗這兩方勢力都對敵方不放心,選了一處和仙門牽涉不大,距離兩派差不多遠的凡界城鎮。

上午出發之前,淩承澤反複再三叮囑陸續:一定不能衝動,不能見了人提劍就砍。

九大魔君即便是湊數的,也是元嬰中高階的大能。

無涯更是半步化神。

他們幾個如果突然打起來,即便他不顧一切保護陸續,也不敢保證自己能讓他不受半點傷害。

陸續那點微弱的護體真氣,光是他和無涯全力戰鬥的靈壓,都會讓他受到內傷。

陸續無言以對。他腦子少根筋,一旦氣血上頭紅了眼,什麼都不管不顧。

但他不是傻子。

他的劍劈過秦時,刺過方休,挑過寰天道君,然而他心中清楚,那是因為有師尊這尊大佛的倚仗,彆人不會真對他怎樣。

如今到了炎天三層的魔門,沒人會再對他手下留情。

何況他現在,也不敢再說自己是森羅劍門下,絕塵道君的入室親傳。

他未得師命,擅自離開陵源峰,恐怕已經被逐出師門。

若不是因為在淩霄派內,不知有多少陵源峰的同門,要來“清理門戶”。

他想見無涯魔君,想查明真相,想替薛鬆雨和薛喬之報仇,但不會見了人就拔劍。

淩承澤仍是不放心盯了他半晌。

陸續對著修為境界都高他不少的敵手,一劍狠辣,當先刺出的情況難道還少嗎?

二人乘著裝飾奢華的法寶金車,來到選定的凡界城鎮。

城裡最大的酒樓,被人包了場。凡人們隻知幾位貴客的身份定然不同尋常,卻不知來人是統治修真界的魔君。

合歡宗主見了陸續,微微一怔,隨後眼波橫媚調戲道:“星炎不近女色沒有經驗,出手又狠,和他睡,定是一場苦痛折磨。還是到姐姐懷裡來,姐姐才能讓你享受。”

陸續嘴角的淺笑一成不變,不置一詞。

淩承澤眉飛色舞的張狂眼色中沉下一縷寒光,帶著警告森寒斜睨了她一眼。

他不會強迫陸續一星半點,任何時候都隻會溫柔疼惜。

八位魔君分坐兩列,等了大半個時辰,架子最大的無涯魔君才姍姍來遲。

陸續微抬著下頜,目光冷漠地打量他。

無涯魔君的身量極高,身形精悍勁瘦,穿著一件黑底,繡著繁複華貴龍紋的鬥篷。

兜帽遮著額頭,在臉上投下深深黑影。

上半張臉帶著一張花紋古樸但雕工精致的青色麵具,漏在外麵的眼睛清亮,閃著令人悚然的鋒銳陰光。

下半張臉被陰影覆了一些,下頜尖削淩厲,是極為完美的精致骨相。若非用法術所化,想必也是個麵目俊逸的男子。

無涯魔君嘴唇微微勾著鄙夷譏誚的笑容,眼色不屑地從幾位魔君身上一一掠過。

目光和陸續隔空相撞的時候,陸續忽然感覺無涯似乎冷笑了一聲,讓他後背陡然涼出一背的冷汗。

給他一種難以言說的錯覺,無涯魔君認識他?怨恨著他?

九大魔君都入了席,兩方勢力開始商討,血宗一事如何解決,往後雙方如何維持平衡。

大部分時間,是實際的統治者星炎魔君在說話。

他一改往日在陸續麵前眉飛色舞的輕浮姿態,高高在上的狂傲中有著幾分狠戾的嚴肅和陰冷。

無涯魔君漫不經心,恍若在聽又似乎沒聽。

血宗雖歸附玉衡宗,是他的下屬,然而死一兩個元嬰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他隻要勢力和權力。

陸續坐在淩承澤旁邊,默默聽著二人的談話。

無涯魔君偶爾輕鄙敷衍地回應幾句,嗓音陰柔又陰沉,處處昭顯著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

兩位手握大權的上位者之間拐彎抹角的權勢爭鬥陸續不感興趣,炎天三層的地名他一無所知。

但他清楚,淩承澤不可能像他那樣,劈頭蓋臉直接問:攻擊陽寧的,是不是你。

不是他想知道什麼,對方就會乖乖回答什麼。

淩承澤也不清楚無涯底細,很多事情須得不動聲色,暗中進行。

幾位魔君或泰然自若,或暴躁凶殘,但無論心中想著什麼,氣勢上都不能輸給敵方。

雕梁畫棟的豪華廂房中燃著淡雅熏香,食案上擺滿濃香四溢的山珍海味。

即便早已辟穀的大能,在宴席上也無可避免喝幾口熱茶冷酒。大快朵頤狼吞虎咽的也大有人在。

陸續喝了一點酒,潤了潤喉,忽然心中湧上一股莫名其妙的詭異感覺。

房間裡有某種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他警惕地梭巡四周,卻沒發現任何異常之處。

然而沒過多久,一陣濃烈的睡意忽然上湧,不過頃刻,眼中景色模糊不清。

待到他揉了揉眼,再次看清眼前景象時,一切已經和前一秒截然不同。

一股驚心的寒意倏然沿著脊背衝入腦中。

——他不知不覺中了迷藥,這裡已不是先前那座酒樓。

此刻他躺在床上,身處一間明亮寬敞的奢華臥房。

他本能地打算一躍而起,拔劍防衛,四肢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一股濃烈的迷香味道在房中彌散,讓身體起了一絲燥熱。

陰冷笑聲傳入耳中,他此時才發現,無涯魔君正坐在床邊,目光森寒鄙夷地看著他。

無涯魔君已脫去黑底的鬥篷,依舊帶著麵具。似是剛剛沐浴過,全身縈繞一層氤氳冰冷的水氣,黑發恣意飄散,身上隨意攏了一件中衣,衣襟未係,敞露一線精悍緊致的肌骨。

而陸續自己,衣袍也被人褪去,隻留一層淡薄裡衣。

他皺了皺眉:“這是何處?淩……星炎魔君呢?”

無涯驚詫地“咦”了一聲:“你在席間沒聽到?”

他不屑地勾了勾嘴,嗤笑道:“作為雙方和解,息事寧人的條件,他把你送給我了。”

“你現在是我的東西。”

陸續靜默半響,隨後揚起下垂的嘴角,同樣冷笑:“放屁。”

無涯魔君身形明顯一頓。

過了幾息,再次重複:“你不信我說的?你在席間沒聽見星炎親口答應……”

“老子說你放屁,你就是在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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