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清潤嗓音漠然打斷對方的話,“我清楚師尊是個什麼樣的人。”
聞風的本性,他已經親耳從聞風自己的口中聽說。
“師叔說的沒錯,森羅劍門下不是偽君子,就是真小人,師尊也不例外。”精雕玉琢的嘴唇微微揚起,不以為意的淺淡笑容染上幾分迷惑人心的綺麗詭豔。
“我也是森羅劍門下。”
雖然修為境界是師門之恥,笑裡藏刀的本事不落人後。
他並非高風亮節的良善之輩,更沒有一顆悲天憫人,胸懷蒼生大義的心。
方休咬牙:“你不知道。”
聞風惺惺作態朝陸續坦白的,隻是罄竹難書的惡行中的冰山一角。
他們師兄弟二人,同為一丘之貉,此前各做各的壞事,互不乾涉,他原本毫不在意師兄究竟如何傷天害理。
自從打算剝下聞風這隻老狐狸的外皮,將他的卑劣本性暴露在陸續麵前後,這兩年他逐漸查明了一些。
聞風這個偽君子陰毒下作的手段,連他這個真小人都為之不恥。
可他不敢將所知的真相告訴陸續。
非但如此,還得替聞風隱瞞,決計不能讓陸續知曉。
誠如聞風所說:陸續若是知道,受到傷害的不會是聞風,而是陸續。
聞風的心機和城府太深,將所有人都輕而易舉搓扁揉圓,玩弄於股掌之間。
山巔上的風大,幽風在耳邊輕聲呼嘯,帶來鬆濤澎湃,人語寂涼。
陸續不言不語,懶得浪費唇舌和對方進行毫無意義的爭辯。
他清楚聞風不是好人,他自己也不是。無論聞風還是方休,他都沒有資格指責對方。
二人靜默片刻,方休又開口:“陸續,你對我師兄動心嗎?”
陸續未有半分遲疑,脫口而出:“當然……”
“不對。”方休一口否決,“你並未對他動心。”
“你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崇拜他的高深境界。你對他心懷感激,盲目尊崇,但這並非愛。”
清潤嗓音淡漠一笑:“那又如何?感激,崇敬或是情動,何須一清二楚,涇渭分明?”
他原本就已下定決心,為報似海深恩,此生長伴師尊左右。
如今雖然換了一種身份,心中決意仍舊未變。
他的本心便是留在聞風身邊,是徒弟亦或道侶並無任何關係,更無須界限明晰。
方休無力地張了張嘴。
聞風如陰風晦雨一般,無聲侵蝕著陸續,讓他難以分清自己的本心,明辨自己的處境。
陸續骨子裡本就浸染幾分偏激,戒心甚重,如此一來更是如履薄冰,不相信任何人,唯獨對聞風盲目信任,絲毫不疑。
陸續不信任他,無論他說什麼,陸續半個字都不會信。
“陸續,”方休眸中閃著堅毅鋒光,做著堅持不懈的最後掙紮,“你不離開,有朝一日一定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你信我這一次,我帶你走。”
陸續被聞風騙著許下各種永不離棄的咒誓,很難逃離聞風的五指山。
他也隻有拚儘一切,帶陸續跑到聞風找不到的地方,用自己的修為護住他,才能讓他免受自身毒誓的侵害。
清冷聲調昭顯著不勝其煩的淡漠:“我不可能後悔和師尊在一起。”
聞風是他的師尊,他的道侶,是他心中神明。
能和聞風結發朝與暮,執手度清平,他甘之如飴。
“師叔,”他敷衍抬手一禮,“若無彆的事,恕我先行一步。”
一陣山風呼嘯而過,飄逸身影消失於群峰之巔,唯有長歎,在縹緲雲山間回蕩不息。
***
陸續回了塵風殿,剛走到流水廊橋邊,一道頎長身影立於花樹之下,明滅光影在俊朗臉上投下一層晦暗斑駁。
“師弟,”秦時神色自若,淡然一問,“此刻可有空閒?我們聊會?”
剛和方休聊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天,沒想到又遇秦時。
陸續默歎一聲,心中不情不願,表麵心思不顯地揚嘴點頭。
二人一同信步華林之下,秦時道:“師弟,你早已聽師叔和星炎魔君他們說過,陵源峰的由來。”
“森羅劍派本是魔修門派,後來一位師祖和乾天宗的某位前輩相愛,才改投道門。”
陸續點點頭。
“陵源峰雖為道修門派,太玄真經和森羅劍法,皆為源遠流長的魔門道統。森羅劍法陰詐詭譎,心性坦蕩之人難以領悟,這一點並不會因森羅劍派改投道門而有任何改變。”
“師弟,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清豔雙眸靜默看了對方一眼,再次點頭。
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難以領會招式陰狠毒辣,詭譎多變的森羅劍法。能有所大成的,隻能是心術不正之輩。
因此無論身在魔門還是道門,森羅劍的傳人,代代都是心懷險惡的絕世大魔。
往常方休不以為恥地說起森羅劍派沒一個好人的時候,秦時總是在一旁淡笑不語。
他本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又是晚輩,自然極有分寸地明白,自己不宜隨意置喙師祖們的對錯是非。
這一回,是陸續第一次聽到師兄親口承認,森羅劍派沒有好人,師兄自己是個道貌岸然的虛偽小人。
而欲說還休的言外之意——他師承聞風,他的師尊是比他還要陰險狡詐的偽君子。
秦時在委婉含蓄地明示,聞風並非好人。
“我曾經以為,”秦時不以為意地自嘲一笑,“我在你心裡與眾不同。你對我展露的笑意,和對彆人不一樣。”
“雖然後來察覺,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誤會,但我心早已沉溺於你,無可自拔。”
陸續腳步霎然一頓,側頭仔細審視對方。
秦時坦然一笑,和他對視。
他曾經深信不疑地以為,師兄是個對師尊心存非分之想的逆徒,打算用詭計暗害師尊,令他修為喪失之後,再將人據為己有。
而他數次阻擾了師兄的陰謀,對方早就起了殺心。
可自從得知聞風的本性之後,他恍然發覺,秦時師從聞風,二人無論道行還是品性,一脈相承。
寰天道君曾說過,聞風見到少年時的秦時,毫無猶豫當場收他為徒,恐怕不僅因為看出秦時天資曠世,更因為二人神態神似。
聞風一眼就看出,他二人性格相仿,秦時正適合當森羅劍派的傳人。
事實證明他沒看錯,他們的確臭味相投,物以類聚如藤倚樹。
陸續此前一直認為,秦時眼中翻湧難抑的,是對他的濃厚殺意。
如今他看懂了聞風的眼神,再看秦時——二人看他的目光如出一轍。
“你在我心裡的確與眾不同,”他淡然一笑,“你是我唯一的師兄。”
他此前誤以為二人爾虞我詐,同秦時虛與委蛇笑裡藏刀,對他的態度確實和彆人稍有不同。
如今誤會解除,他隻希望師門和樂,皆大歡喜。
秦時目光難移,貪婪地看向他。少頃之後,又沉聲道:“師尊他……並非良人,不值得托付終身。”
“我怕,有朝一日,你會後悔今日的抉擇,更怕你會因此受到傷害。”
陸續微微皺眉,沒想到秦時會和方休說一模一樣的話。
他已經清楚聞風的為人,並不覺得討厭,更不會後悔。
見對方一臉漠不經心,秦時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勸不動,也不再多言。
陸續偏激固執,一旦下了什麼決定,彆說他,就算師尊也勸不回來。
“走吧,”他將心中落寞掩蓋於巍然不動的神色之下,柔聲溫言,“你在房裡悶了那麼多日,我陪你散會步。”
***
明月徘徊高閣,珠簾玉卷,一道人影斜依紅柱,側坐在雕欄玉徹的靠椅之上。
烈酒的醇厚馥鬱浸入微涼夜風,相思愁腸卻難以化去。
他一口飲儘一杯,尤嫌不夠,索性將金樽扔下,提起酒壇貼近嘴邊豪飲。
金樽掉落在地,和木板碰出一聲脆響,混著情絲愁緒:“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2)
“長寄,”霞姿月韻的軒然身影陡然出現在旁邊,溫聲笑音裡含著虛情假意的關切,“醉酒傷身,多喝無益,你還是早些休息為好。”
清秀文俊的眼眸閃過戾氣疏狂的輝光,狠戾看向對方:“聞風,這回我倒是小瞧你了。”
他沒料到不過短短幾日,陸續竟然落入聞風之手。
早知如此,那日他就不該心軟將人放走。
即便心上人心中不願,隻要先一步侵占桃源共度春風,他也不至於情衷難解,獨自在此借酒化相思。
作者有話要說:
*1屈原《遠遊》
*2柳永《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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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師尊暴露本性的一天
所有人都在勸陸續。
陸續:我不,問就是頭鐵。
至於師尊究竟做過哪些壞事……
我先頂鍋蓋逃跑(哭。(其實上帝視角的大家都知道(。
還是那句話,每日一排雷:若有不適,江湖有緣再見~~
明天換榜日,三次元也有點事,明天晚上九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