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陰冷山風吹過,呼嘯的風聲卷來漫天盤旋的落花瓣雨,遮蓋了不能暴露於陽光之下的私語秘事。
方休緊捏的拳頭青筋畢露,語氣平淡的冷聲中殺意顯露無餘:“若非你是我師兄,若非陸續盲目地崇拜你信任你,我一定殺了你。”
“若你不是我師弟,我也會殺了你。”奪天地造化的俊雅麵容,此時已毫無一點溫雅和煦,精細雕刻的嘴角掛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笑意。
昳麗鳳目依然絕美,鋒芒畢露的目光中,卻似乎凝集了三千世界所有的惡。
“熙寧,你大可去告訴他。”和風細雨的笑音令人不寒而栗,“你覺得他知道之後,受傷的是他,還是我?”
方休的心倏然一頓,彷如心跳都在一瞬間冰封停止。
巨大的涼意宛如猝不及防的冰雹,打在心頭,讓人從頭凍到腳,又冷又痛的說不出任何話。
聞風陰測又得意地輕笑,如同一個語重心長的兄長一般,溫柔拍了拍少年精勁峻瘦的肩膀:“熙寧,你一直都是個聰明的孩子,非常清楚哪些事能說,哪些事不能說。”
方休沉悶了少頃,緊捏的拳頭最終緩緩鬆開。
無論他自己亦或聞風,都隻想讓陸續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麵,哪怕隻是刻意偽裝的假象。
他不想讓陸續受到任何傷害。
他又一次輸給了他的師兄。
***
陸續身下一片泥濘,體內粘膩地睡不著覺。
他忍著一身疲憊的疼痛,強撐起來沐浴更衣,又拖著傷痕累累的困倦,再一次去往深木林。
沒有法陣靈力支撐的自然深林,積雪已化,無論地上還是空中,林中萬物都滲著一股潮濕寒氣,氣氛蕭瑟孤涼。
陸續在埋著骨灰的樹下靜默良久。
他為薛鬆雨和薛喬之報了仇,那股灼燒心扉的衝動怒意已經消失,心中隻剩一無所有的空蕩。
他一個剛結丹不久的小弱雞,去了炎天三層的魔門地界,出席了九大魔尊的宴會,見到了另一個統禦半壁魔門的魔君,還被他抓了去,同他周璿了好幾個時辰。
薛鬆雨知道了,必然又會一本正經調侃:你運氣真好,這麼離奇的機緣,給我我也不敢要。
薛喬之定一副冷死人的臉,罵他腦子少根筋。中了迷香,被扒了外袍,對方還揚言要欺辱他,他仍然臉不紅心不跳。
他有滿腹的炎天大能們的八卦能夠同人閒聊,卻再也沒有可以無話不談的好友。
林中潮濕的氤氳水氣滲入骨髓,陸續覺得有些濕寒。
一道巨力突然溫柔又毫不留情的一推,熾熱胸懷緊緊貼上,將他抵在粗壯的樹乾。
瘋狂的啃噬掠奪了呼吸,久到喘不過氣,戾氣的劫掠才暫時停止,鬆開一線距離。
“師……聞風。”
“你又來看他。”俊美鳳目中翻湧著陰鬱晦暗的醋火,“你應當知道,我心胸狹窄,見不得你和彆人要好,更見不得你來此處。”
陸續眼眸半垂,並未吭聲。
刺痛的感覺襲上脖頸,斑駁的血痕傷上加傷。腰窩也瞬間一鬆,衣帶被人扯開。
“聞風,這裡是……”
他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裡雖人跡罕至,但幕天席地就要行雲行雨,心中怎麼都有幾分難為情。
何況距上一次雲雨,才不到一個時辰。
“我知道。”清雅嗓音低沉,“可我心中醋火難滅,就要在此地和你共赴巫山。”
這裡埋著那個人的骨灰,他偏要在此處,在那個根本不該存在的人麵前,進入洞天福地,讓那人看看,這顆無暇冰冷的白玉被自己攪弄到滿身臟汙,淺吟低泣的模樣。
話音一落,昂然大器已長驅直入,直搗黃龍。
天上又飄蕩起微小碎雪,樹下春潮湧動,情火狂燃。
深情的酷刑整整持續了兩個時辰。陸續此時才知,聞風所言非虛,平日確實對自己有所憐惜,手下留情。
可如今他疼痛和疲憊狂烈交織,連弑師的念頭都沒力氣浮現。
聞風發泄完妒意和醋火,俊美臉上的陰霾才和下身的灼燙一同散去。
溫柔吻儘清豔眼梢的一滴淚痕,輕輕將人打橫抱起。
陸續精疲力竭靠在精悍峻瘦的肩頭,這個懷抱讓他無比安心,又無比氣惱。
他本以為聞風會直接傳送回去,沒想到對方抱著他朝前走去。
“我想就這麼抱著你,一起散會步。”聞風輕笑著低頭,在瑩潤白玉上輕琢一口。
陸續除了淡笑和不笑,其他表情都十分淺淡,但那些細微的表情變化,讓他覺得萬分有趣。尤其在輕染煙霞之後,添了幾分綺豔和生動,賞心悅目到根本移不開眼。
這麼被人抱著,能叫一起散步?
陸續暗自腹誹,沙啞聲音提醒道:“右手方那條小道,通往陵源的側峰,可以很快走回塵風殿。”
這條小路是少有人跡的捷徑,路程短,又能避人耳目。
但聞風不喜歡他來深木林,自己更是從未來過,不知樹林中的小道。
“既然是散步,當然走正路。”雅音語含戲謔,“我是陵源峰主,怎麼能走那樣崎嶇不平的泥路?”
陸續斜了一眼這個身份貴不可言的陵源峰主:“那至少把衣襟理整齊。”
二人幕天席地共赴巫山,衣衫淩亂。
此時也隻將衣服潦草穿上。聞風更是衣襟大敞,一線肌骨半露不露,路上遇到人,彆人一見就知他二人方才做了什麼。
聞風輕笑一聲,並無回答。
陸續瞬間睜大了眼。
這人臉上寫著:我就是存心要讓人見到。
朗越嗓音忍不住大笑出了聲,情意纏綿深厚:“我想讓天下皆知,你屬於我。”
所謂散步,走大道,正是打算讓更多的人看到他們此時的情景。
陸續一路麵無表情,將臉貼在對方肩頭,不想露出一點。
路上行人低頭行禮,卻又上揚偷瞧的目光,讓他又氣又無奈。
究竟是怎樣的絕世大魔頭,才能生出此等莫名其妙,寡廉鮮恥的想法?
***
自從搬入聞風房中,幾日來,陸續沒下過幾次地。
他隻恨門下數十萬修士的陵源峰,為何需要峰主處理的事務這麼少?
為何炎天不再發生幾件讓陵源峰主不得不出門的大事?!
等到好不容易出了點事,需要峰主親自過問,陸續喜不自勝為那幾位在外惹是生非的師兄喝了一聲彩。
希望是件殺人奪寶的大事,陵源峰主一離去,十天八天彆回來。
向來淺眠的他,終於極為難得睡了一場酣暢大覺。
醒來時天光如柱鳥啼鳴脆,屋裡濃厚的情靡味道還未散去。
陸續出了房,去到後殿花園。他已經大半個月沒有修煉過,然而此時全身酸痛無力,彆說練劍,手都提不起來。
剛走出後殿門,就看到一道白色勁裝的高挑身影,站在他身前,朝他揚嘴輕笑。
他恭敬抬手行了一禮:“師叔。”
方休失笑,好笑又無奈。
如今陸續和聞風結為道侶,似乎不應該再叫他師叔,態度也無需如此畢恭畢敬。
可稱呼什麼才妥?
無論“師叔”,還是彆的師什麼,他都不喜歡聽。隻希望那個悅耳卻疏離的聲音能染上熱度,喚他熙寧。
二人在流水飛瀑,清風瓣雨的花園裡閒庭信步,隨意閒聊。
“老不死來找過你兩次,被我和師兄打發走了。”方休漫不經心隨口冷嘲,“沒想到他竟能避過陵源峰的護山大陣,偷雞摸狗的本事倒挺有兩下子。”
“師兄本就對他恨之入骨,得知此事的時候,臉都青了。”
方休以前曾說過,聞風略遜淩承澤一籌,二人常年鬥法,要麼平手要麼輸個一招半式,因此懷恨在心。
陸續以前不信,如今知曉聞風的確是個小心眼,想必看到他偷溜時留下的書信,定然氣得臉黑。
他微微翹了翹嘴角,又聽方休道:“師兄找陣修加固了法陣,能不能防住老不死再偷偷潛入,目前不得而知。這兩次,老不死堂而皇之走的乾天宗山門大道。”
陸續腳步一頓,又不漏痕跡再次抬腳,一言未發。
即便淩承澤仍然能夠隱藏靈息,躲過法陣悄悄潛入,也沒辦法再翻他的窗戶。
如今他已經搬入聞風的房間,星炎魔君行事再乖張放蕩,不成體統,也不可能靠近聞風的房間,隔著窗戶聽牆角。
他曾說過要去淩霄派正式答謝,淩承澤這麼一鬨,頓時又不想去了。
閒聊完淩承澤,方休驟然停下腳步。
陸續走了兩步發現身邊沒人,好奇回眸一看。
“小曲兒,”方休抿了抿嘴,神色鄭重看向他,“跟我去一處地方。”
清豔眼梢略微睜大,以眼神詢問:去哪?
手腕陡然被人抓過,眼前景色霎時模糊,下一息後,他已站在一處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前。
雲破天青,飛鳥絕跡。垂眸俯瞰,能看到陵源峰的全景。
層巒疊翠的山巒雲霧繚繞,一大片紅霞映襯在雲山疊翠之間,瑩白的塵風殿泛著浮躍金光,如皇冠上的明珠點綴其上。
崢嶸下無地,列缺上陵天(*1),令人心懷不禁為之一蕩。
“這裡的風景如何?”方休得意洋洋一笑,“我自拜入森羅劍派,住進陵源峰後,時常來這裡。此處是隻有我能來的地方。”
他伸手指了陵源峰幾處峻嶺上的樓宇:“這幾處還是按我的意思修建的。怎麼樣,品味是不是比師兄更勝一籌?”
陸續嘴角掛著一成不變的淡笑,不置可否。
對於他漫不經心的淡漠敷衍,方休不以為意繼續道:“我從小在陵源峰長大,自然對陵源峰抱有特殊感情。但一個地方待久了,再好看的景色也會看膩,我偶爾會想,換個地方居住,領略一下彆處的山河日暮。”
他深吸一口氣,嗓音暗沉:“小曲……陸續,我們私奔吧。離開炎天界,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景色秀美之地,賞青山風月,過悠然閒適的日子。”
陸續一臉茫然又詫異看向對方。
如此胡言亂語,驚得他無話可說。
方休眼眸微垂:“聞風性格卑劣,陰險狠毒,是個徹頭徹尾的絕世魔頭,他的所為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