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人他算見識到了的,暴脾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西南軍閥們一向是頭鐵不怕事,還喜歡搞事,全國人民不吭氣的時候他們敢第一個衝出來護國討袁,全國人民反袁的時候,他們又敢護著袁世凱左右橫跳,天高皇帝遠養就了他們藝高人膽大,專會踩鋼絲玩騷操作,論膽識就是鐵血粵係也要讓個三分。
他可惜露生的人才,所以不願他隻憑一腔蠻勇。
曾養甫流著淚,語重心長:“你得答應我,要走就真的走,你不要再想著這件事了——不要回了南京,自己又帶著人鬨回重慶來。露生——我都不叫你白老板了,對吧,我們是朋友,名字相稱,你也可以叫我養甫,我是實心實意地勸你。你那天的分析很有道理,你把劉航琛看透了,可是看透咱們玩不透啊!”
眼淚雖然是辣出來的,但真誠的效果大差不差。
曾委長不敢擤鼻子,怕手上辣椒再抹到鼻子上,空舉著兩隻手,繼續勸說,“四川、西南,不是憑你一個倔強就能硬闖的,你看中了這裡做生意的風水,覺得它不輸江浙卻沒有贏過江浙,你覺得大有可為,可你沒弄明白這塊地方之所以不如江浙,它是自有一番道理的——不單是因為這裡偏遠,是因為它地硬人蠻,不服教化!所以它這生意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把廠子搬來就做了。我人還在這兒,劉航陳就敢做這樣的下馬威,那等我走了,照顧不到你,你一個人回到這兒來你要怎麼辦呢?”
他在這頭說,小販的老婆不樂意了:“說得啥子話?咋個叫做滴應人慢?”
曾委長告狀式舉例:“你看見沒?女人都敢跟我頂嘴!”
老板娘叉腰道:“我又不是你堂客!”丟下抹布就要來吵,攤主和露生一起攔住,老板娘在丈夫懷裡呱呱直叫:“人家喜歡來重慶,關你啥子事,哈麻皮一個勁地鬼說鬼道,吃不得辣子又放恁多辣,油辣子不要本錢哈?”
曾委長被她氣勢鎮住,見縫插針地還向露生道:“你再仔細想想,你要到這兒雇的都是這種工人,你哪能調停得來?”露生哭笑不得,“我答應您就是了!彆再說了!”當真曾委長的圓滑隻對著達官貴人,於小民並不通融,再說兩句隻怕這火爆脾氣的老板娘要拿辣椒作禁止性武器,也顧不得麵了,撂下一把角子,拉起曾養甫就走。
文鵠後頭笑嘻嘻地攔著老板娘,又吃人豆腐。
這頭露生二人隻顧著逃跑,沒留心上麵下來兩個人,迎麵四個人撞了兩對滿懷,露生抬頭一看,原來是嶸峻和茅教授下來了。
嶸峻捂著肚子道:“怎麼了?!有人追你們?”
曾養甫和露生相視一眼,不由得笑起來,連道沒有——重慶這鬼地方大概跟他們有仇,上頭打下頭罵,害得大家夜裡遁白天逃,真就水土不對付。露生扶著曾養甫道:“曾先生,我是說話算話的,其實你不必為了我硬吃那碗辣椒,這叫我心裡多過意不去。”
嶸峻和茅以升這才注意到曾養甫的香腸嘴,大笑:“吃火鍋還是吃擔擔麵了?”把曾委長一肚子尚未說完的教導窘在肚子裡。茅以升道:“我說你們怎麼太陽落山還不回來,原來是在吃東西。剛才有個女的來找露生,現在院子裡等呢。”
“女人?彆又是劉航琛派來搞鬼的。”曾委長緊扣中心思想,“夜長夢多,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我也是這樣說。她說是金家以前的傭人,可我問她金家住哪兒,她又說不上來。”嶸峻道,“跟她說露生不在,她死都不信,哭哭啼啼地要等——不過仔細看好像也不是壞人,她帶了好多禮物。”
這把大家搞得滿頭霧水,露生也猜不出是誰,若是翠兒嬌紅,也不至於說不出家在哪兒呀?
眾人一起上去,進了旅店小院,就看見一個美麗婦人,緙絲旗袍,戴著墨鏡,說她美麗是因為光看身段就十分風騷,頭發燙得也摩登,擎一柄長杆煙槍,上頭戳著外國細枝的女煙,旁邊還有個老媽子給她拿著煙盒。
這哪有丫鬟的樣子?分明是個貴婦。
大約是等得久了,她眉頭緊鎖。
幾個理工直男都有點唐僧看見蜘蛛精的警惕,不約而同,把露生護在身後——有用嗎?貴婦早已站起身來,目光在人堆裡逡巡片刻,準確地抓出最好看的那個,哽咽一聲:“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白小爺,你們走了也不說一聲——我找了好幾天!”
露生仍是不認得她,腦海裡搜索救過的風塵,也不記得有這麼個姐姐。
貴婦摘下墨鏡,不知為何有些羞赧:“恩人,你不認得我了?”兩行眼淚灑下,“我是春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