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兵之計?挨過今晚,明天照樣說。”林教授不吃他這一套,“你想用宵夜堵我的嘴?”
“堵什麼嘴?我敢你堵你的嘴!”曾養甫布菜,“邊吃邊說,好不好?”被他目光逼視,不得已笑道,“啊,是這樣的,剛才你來得急,我們也沒機會說……露生呢,已經決定不在四川建廠了……”
林教授的臉色逐漸陰沉。
曾委長硬著頭皮:“我馬上帶他去廣州。”
林教授:“哦!”
曾委長慫了:“你也去。”
林教授:“哈哈!”扔了筷子:“——曾養甫你個王八蛋!”
曾委長見勢不好,慌得摟過林教授,強行拖到門外:“我跟你實話說吧,這個白老板,家裡有人的——呃,也不能這麼說,總之是他關係很好的一個金少爺,就是原先實業部那個金參議,金求嶽,你知道吧?”
林教授:“我不知道!”
曾委長扶額:“唔!你彆夾我的話,反正生意廠子都是金家的,這白老板隻是個代管。前兩天金少爺長途電話,找到這裡來,叫他回去——”
原來露生走後,求嶽嘴上說著不找,也不過是仗著句容還有個住處,以為露生去那兒哭了。誰知黛玉獸當真離家出走,這下好了,心亂如麻。去了廠裡,聽工人們說露生和陶廠長一起走了,頓時看到希望,還是二哥說他:“你要想找,不如去杭州問問我弟媳。嶸峻去了哪兒,她肯定是知道的。”
金總連砌詞狡辯的心情都沒了,當即直奔杭州。
秀薇正在家裡帶娃,見了金總也沒有好臉,讓了座,隻管對二哥噓長問短,哄孩子叫伯伯。
還是嶸崢代為問話:“嶸峻和露生出門,告訴你去哪裡了吧?”
秀薇拍著孩子,一咧嘴:“不知道!”
嶸崢微微沉下臉道:“我問你,也不知道?”
秀薇還是賭氣不說,隻管拍孩子,孩子已經兩歲了,多少知道點事情,要下地玩、媽媽不理,還被親媽一個勁撒氣地拍,屁股疼痛,哭起來了。
孩子一哭,大人也無奈,求嶽摁住秀薇的手道:“拿小孩出氣算什麼?不說就不說,我自己找。”
秀薇怒道:“你找得到?”
金總渾勁上來:“我找不到,你老公不會永遠不回家吧?我就在你家門口等,反正嶸峻沒你這麼難說話。”
秀薇也不退讓:“就算嶸峻告訴你又怎麼樣?白大哥也未必肯回來!”
“不肯,我也尊重他。”求嶽心裡其實是有一點茫然了,“可是我不能讓他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罵我一頓也行——我至少要知道他好不好。”
秀薇看看他,又看看二哥,拿著勁仍哄了孩子,哄得龍生哭累了,方才說道:“地址給你,但嶸峻也說了,行程不定的,你找得著找不著,彆再來問我。下次除非白大哥跟你一起來,否則我不歡迎你!”
求嶽和嶸崢無話,懷著忐忑的心情,他們按嶸峻留下的地址,給重慶打了電報,打完猶嫌不夠快,日夜兼程地返回南京,又打了長途電話——這得感謝陶三爺顧家,彆管轉移到哪兒,知道給老婆報個信。隻是這個年代,長途電話是要預約的,南京撥到重慶的電話局,告訴電話員你要找誰,人家再按著地址把你這個預約送去。
曾養甫得了他的電話,正是三天前的時候。他尋思四川是一時不好紮進來,既然金明卿有意和好,自己何不做這個人情?這兩人在一起竟比分開來又強些。因此按下消息不說,隻告訴求嶽耐心等著,自己哄了露生去往廣州,到時候大家一見麵,又有什麼說不開的?
當然,至於還在路上風塵仆仆的林教授,曾委長選擇性遺忘(劃掉)。
這裡曾養甫滿頭大汗,吃出來的汗也有、急的汗也有,央著林繼庸道:“你說我說得對不對?人家家裡的事兒,咱們彆摻和了,這次算我虧你,下次我補償你。”
林繼庸哪裡吃他好話?聽了這話,更加怒上心頭。他得了曾養甫的電報,情知這事拖延不得,當下胡亂收拾了行李,連車換船,星夜來到重慶,半途上還搭了人家的卡車,因此弄得灰頭土臉。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大家憂慮日本人虎視眈眈,隻怕今年明年就要打起來,曾養甫哪怕電報裡說得簡陋,林教授也是一看即知,知道他是想拿安龍廠來做內遷的示範,好說動那些死不肯搬家的江浙工廠主!就為了這個,他一路上十幾天連個澡都沒洗,一頓像樣的飯沒吃過,簡直是逃難來的。
誰知到了還沒兩小時,這王八蛋跟自己說白來了!
人乾事?
“補償我?曾養甫,你每回每次都是這樣,說的時候一腔愛國情懷、先天下之憂,臨到事上你不顧大局顧小節,看這個臉色、看那個臉色!”他歪著頭斜著肩,抖著腳看曾委長,“哼,要是我沒說錯,你是又在重慶碰釘子了罷?!不知誰又給你臉色看了,你又軟了!這幾天你肯定背後不知道怎麼罵人呢,你看我乾嘛?我連你罵的內容都知道!哼!一定是罵南京政府不恤民生,欺騙了你!他們要是支持你,你忙不迭地舔屁股去,做良民、做忠臣!結果呢?你配坐的隻有冷板凳!然後呢——你又跑來找我了!你永遠是這個臭德行,熱臉愛貼冷屁股,爛攤子專找自己人!我是你的什麼?替補的情人?外麵的姘頭?”
曾委長慌得握著他的嘴道:“你彆說了!白老板聽見了!又該傷心了!”
有用嗎?這又不是什麼大酒店,那門板牆板薄得樓上的人放屁樓下人聽見,露生原不欲偷聽,奈何林繼庸那大嗓門喊得所有房間都知道了,聽到這句“替補的情人”,實在忍不住笑出來了,又覺自己笑得不對,忽然眼前一片朦朧,低頭抬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掉淚。
火鍋霧氣太辣了。
他在透明的霧氣裡聽林教授酣暢淋漓地罵人,口中早已辣得失去知覺,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分明這事和自己有關,在這兒裝傻也不是個辦法,和眾人相看一眼,一起推門出來。
曾養甫臉色漲成豬肝。
林教授換英語罵道:“Youcoward!”曾養甫捂他的嘴,林教授高聲地法文:“filsdepu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