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鵠頭也不回,懶得搭理。他練武的人,步子極快,承月追他不上,叫他又不理,再追“哎——”
文鵠隻得轉過頭來:“我不叫哎。”
“我就是為這個事兒。”承月攔住他,“我,我感激你護送師父,這一路上要是沒有你,他肯定要吃很多辛苦。算你有功。”
這還算句人話,文鵠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嗯。”
“所以,我不像從前那麼對你了,咱們以後到了重慶,要互相恭敬,要親如一家。”
這話其實是翠兒教給承月的,翠姐姐在路上告訴他,千萬彆小瞧打手保鏢,出門在外,更不要將人家當成奴仆來看,人家手上吊著你的命。“你們在家愛拌嘴愛吵鬨,那是在家,去了重慶,得對文小子客客氣氣的,再不能吵架。小爺已經夠傷心了,你兩個黑天白日地再掐個沒完,叫他看著豈不更傷心?”
丁廣雄也道:“那小孩兒武功不比我差,你也跟著學學。”這是什麼話,丁大哥以為人人都能練武功。
翠兒在句容看了好一年的房子,承月震驚她為什麼知道自己愛跟文鵠吵架,翠女士聞言冷笑:“嬌紅那小蹄子什麼事敢瞞我?你叫她姐姐,她還得叫我姐姐呢!她就是我的耳報神。”三番五次地又教導承月,“這趟出門非比尋常,多的是受氣的去處,所以月哥你須得拿出尊貴的款兒來,咱們雖不是少爺的身子,小爺卻拿你當少爺養的——貴人知書達理,受氣也不能吵鬨,要吵自有我們下人去吵,不光和文小子不要拌嘴,你處處都要知分寸懂進退,彆給小爺闖禍。”
總而言之,說得很有道理,因此承月來之前,就決定跟文鵠友好相處,來了又見旅途艱辛,心裡也感激文鵠日夜護衛,保住他師父嬌滴滴的性命,拿出自以為十分坦誠的態度:“都是你剛才把我打斷了,又叫我玩什麼暗器——我是正經跟你說的,從今往後,我們不吵架,不能給師父添亂,咱們倆和睦,師父才能順心一點。”
“你就知道他不順心了?”文鵠冷笑道,“倒也彆把金少爺看那麼重。”
“我沒有。”承月不帶腦子地反駁,想一想,又覺難過,“我剛才瞧見師父的眼睛,一定剛哭過。我,我以後也不那麼叫你了,我跟你客客氣氣的,我叫你文大哥,或者叫你小鵠,你也可以叫我名字,叫我承月。”
文鵠好笑地摸摸鼻子:“那我為什麼不能叫你小月?”
“我是兩個字的名字,你是單字兒。”承月想一想,“你喜歡叫我小月也行,我隨你。”
文鵠轉過身來,盯著承月,看了一會兒,他其實不怎麼喜歡“小月”這稱呼,聽著像個娘們,要是他能選,他覺得白小爺喚的那個最好聽,“月兒”,也像娘們,但聽著溫柔。
他那眼睛眯起來有種奇異的冷光,承月給他看得雞皮疙瘩起來:“又怎麼了?”
“我不姓文,文鵠是我的名字,不是姓。”好一會兒,文鵠才答應他。
“那你姓什麼?”
文鵠隻管揭開外套,將珠花放進懷中藏好,口中道:“以後告訴你。”忽然瞥見承月也在兜裡掏摸什麼,兩個指頭一夾,承月大叫:“你怎麼還會偷東西!”
“當麵也叫偷?”文鵠不理他,把東西舉高了瞅瞅,是個素緞荷包,裡頭隻有一張紙,遂摸出來細看,承月在旁邊一個勁地跳腳:“連我還沒看呢!這個不能看!不能拿出來!”文鵠哪理他,將這個呱噪鴨子搡到一邊兒,對著光讀紙條上的小字——他那嘴角歪出一縷笑來。
“你上過學吧?”他把承月又拽回來,“讀一遍我聽。”
“你不識字?”
“我會英語,漢字也認識。”他提溜著承月的領口,“彆說那麼多,讀一遍我對對——讀不讀?”
承月見他眼露凶光,有點怕了,老老實實地接過紙條,給文鵠讀了一遍。
讀到一半,承月也呆了。
兩個孩子呆愣許久,文鵠道:“這荷包誰給你的?”
“翠兒姐。”
“……那是誰給她的?”
“我、我不知道,應該是陶三爺。荷包是翠姐和紅姐一道做的。”
其實就連承月也沒完全搞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翠兒是頭天晌午回了南京,陶嶸峻三更半夜,又來敲的榕莊街的門,這幾個人並傳習所的幾位先生,關上門說了一夜的話,承月在外頭一句沒能聽見。到了早上,陶三爺去了,徐淩雲和沈月泉都是兩眼紅紅,出來見著在台階下睡著的承月,搖他起來,不免又教誨一番。可達鴨隱隱地聽見屋裡的兩個大丫頭也起來了——或者是沒有睡,嬌紅哭一陣喘一陣,翠兒便罵她。
最終,她們把承月叫到屋裡,鄭重其事地把這個素緞荷包放在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