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夜話(2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10809 字 9個月前

張靜江是果黨元老,也是擁護民主革命的一代先驅,孫中山去世後,他鼎力支持蔣介|石上台,依靠出色的才能和與孫中山的深切關係,在各種程度上穩固了蔣氏的地位——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蔣氏如是魏文帝,張靜江就是司馬懿。民國十四年到民國十六年,他們兩人的關係是似乎堅不可摧的盟兄契弟。

金總虛心求教:“這和我們家又有什麼關係呢?”

名媛就是名媛,秦小姐對答如流:“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另一句話叫狡兔死走狗烹,後人看張靜江是司馬懿,蔣校長也是這麼想的。爾虞我詐的政局之中,沒有人願意留一個聲勢、威望、甚至能力都高於自己的人在身邊,尤其是彼此在政見上發生分歧的時候。

彆的分歧都好說,他們的分歧恰恰是“剿共”。

在身為後人的金世安看來,蔣校長顯然很有危機意識,上台之後彆的不管,先要打死未來最大的政敵,作為黨內元老的張靜江同誌在這個問題上跟他的契弟談不攏了,張老秉承孫先生的遺誌,堅持先把經費用於建設民生國計。蔣校長心說OJBK,你不支持有的是人願意支持,老哥你既然跟我不是一條心,再見掰掰不送了!

張靜江被免除職務,打發去了上海,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之前主持著國民建設委員會,工部戶部他一人把持,在他麾下有一大堆跟風吃肉的蝦兵蟹將,大家沾光分油水,在江浙一帶慢慢都做成了豪商。

金忠明就是這些蝦兵蟹將裡,最大的那頭鯰魚。

秦小姐說得沒有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張靜江的倒台對這些商人來說是個惡劣的壞消息,蔣氏背後湧現的四大家族正在逐漸取代張靜江的位置。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油水要變薄了。但金忠明的困境還不止於“樹大招風”四個字,金老太爺對張老和蔣公的感情盲目樂觀,對自己的後台更加盲目自信,以至於他在年前乾了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

——倒賣軍|火。

金世安聽得一頭是汗。

這場穿越實在難度太高,每一次都能給他新的驚還不帶喜——穿到一切落後的民國,他忍了,穿到即將發生大屠殺的南京,他也忍了,穿來的家庭有個說一不二的老頑固,他繼續忍了,哪怕是隊友是個黛玉獸,他還有什麼不能忍?

金世安一直安慰自己,最起碼這是個豪富之家,哪怕一輩子坐吃等死,也能快樂地演一波民國偶像劇。

誰想到居然還特麼有政鬥元素。

劇本太大了,拿不住啊!

秦小姐道:“這件事還沒有給人拿住把柄,隻是大家心知肚明而已。但張老離任,上麵一定會徹查此事,老太爺是南京商界的一麵旗,所謂擒賊先擒王,殺、殺……殺給猴看。”

“……”你就不要再用成語了,金總已經很痛苦了。

金世安問:“既然是一年前的事情,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查出來?”

萱蕙道:“因為查不到工廠在哪裡,也查不到囤積的那批槍貨在什麼地方。沒有證據,也不能憑空拿人。現在已經有專員帶人在暗訪,好在太爺做事縝密,也沒有露出什麼馬腳。”她垂下烏潤的眼睛:“你病了這些日子,誰肯來見你?我幾次想去見你,都被老太爺攔住了。”

金總心中打鼓。

秦萱蕙的目光還是有些短淺,其實有沒有這批軍火,都不是關鍵。金世安是暴發戶出身,官商這一塊,他一向理解得粗糙而直白——無論你有錯沒錯,殺雞儆猴是必要的,跟隨張靜江,就是最大的錯誤。彆人的立場還能隨風而變,金忠明畢竟是依賴張氏發家的。

金家已經打上了張氏嫡係的永久烙印。

此時更深人靜,幽燈夏夜,已有豆青色的小飛蛾迎光亂舞,露生拿扇子撲著小蛾,和金世安對麵歪在床頭,兩人把這話合計了一遍。

“張靜江倒台了,蔣介|石不會放過他的嫡係,先動的是他的權柄,下一步就是財閥,反正總而言之,咱們家恐怕要第一個挨刀。”

露生慌忙掩他的嘴:“我的爺,大人名諱叫不得,你在外可不能這樣指名道姓。”

金世安捉住他的手,笑起來:“手好香。”

露生不肯接他的閒話,抽回手道:“我以前也聽齊管家他們提過,說張老要去上海,似乎是不肯再幫襯咱們家。”

一瞬間他想起許多細碎的事情,恍惚記得前兩年,少爺一直心事重重,在他門外和齊鬆義談了不止一次話,似乎就是在說張靜江。金少爺寫信從不避著他,他看了些,也沒放在心上。仔細想來,那些信是寫給幾個金家親好的商人,有朱子敘,也有錢雲,他隻當少爺是為著那幾家小姐,還生過許多悶氣。

但是這些人中,並沒有秦燁。

他在這頭想,金世安在一旁道:“秦萱蕙說,她老爹早就不服爺爺,又記恨你少爺搶了他的商會總會長。這個王八蛋想借刀殺人,讓老蔣捏死金家,總有人出來做領頭羊,他是想讓女兒打聽消息再去告密,他覺得老子會把這個妞兒看在眼裡!”

秦燁想得陰毒,女人愛而生怨,最是可怕,他女兒等了金少爺六年,被他在心裡種了無數怨毒。秦燁偏偏沒有想到“女生外向”四個字,金世安今天一席話痛快說開,秦萱蕙不恨她明卿哥哥,倒把她爹恨上了。

金世安彈走一隻冒撞的飛蛾:“這些事肯定得告訴爺爺,但我怕這麼說了他更要我娶秦萱蕙了。”

露生懂得此中關節,秦萱蕙臨陣倒戈,隻會讓金忠明對她分外合意,不由得也說:“即便沒有秦小姐,還有朱小姐、錢小姐,老太爺總會讓你娶一個。”

這話說得金世安煩惱起來:“媽的……哪來這麼多騷操作,老子誰也不想娶。”

有比較才有認知,金世安被這些民國小姐嚇怕了,一個個深藏不露,臉長得還出人意表。秦萱蕙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他不知怎的,稀裡糊塗就想起了露生。

他煩惱至極,渾勁又上來了,乾脆伸手將露生一摟:“要不娶你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要娶乾脆娶隊友。”

露生含羞掙開他:“說話就說話,怎麼動手動腳。”

金世安偏要摟他:“乾嘛?你跟你少爺這麼多年,我不信他沒乾過你。”

露生既羞且怒:“少爺不是那樣人,從來沒有的。”

這話把金世安說愣了:“我去,那你們在搞什麼?玩純情?”

露生不高興地撇過臉,又回頭瞪他:“少爺可不像你,他是謙謙君子,從不做無禮的事情。”

“行行行,他是君子我是流氓。”金世安摟著露生不撒手,“我現在急需一個流氓來幫我,怎麼能把秦燁揍一頓就好了,混賬王八蛋,連女兒都賣,什麼狗屁玩意兒。”他把頭壓在露生肩上:“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得先說服爺爺,明天我去見他還不知道怎麼說呢,我怕他到時候再把你打一頓。”

金忠明最會遷怒,什麼鍋都是露生背,一不順心就叫打人,這個讓金總很煩惱。

言者無心,露生卻忽然靈光一現:“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你聽我說。”

兩人頭對著頭,直說到嗬欠連天,都困得低枝倒掛。金世安在枕上翻身道:“其實我今天看見秦萱蕙,覺得她挺好的,除了臉惹人討厭,人是真不錯。”

露生不知他為什麼忽然說這個,沒有做聲。

金世安道:“要是把她娶了,其實對她來說也是好事,最起碼能離開她那個王八蛋的爹。”

露生聽得心中一揪,靜靜拿扇子蓋住臉。

金世安又說:“所以我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一件事——你睡了嗎?睡著了是吧,我在想,如果——我說如果的話,你是女孩子,我娶秦萱蕙當老婆,娶你當姨太太,你願意嗎?”

露生躲在扇子下麵,實在聽不懂這到底是什麼話,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疑惑,臉慢慢熱了。

金世安隻當他睡著了,在黑暗裡自言自語:“我不知道你怎麼想啊,反正我不願意,我他媽從小就吃二奶的虧,我覺得種馬後宮不適合我。”露生聽見他在枕頭上,又翻一個身,柔軟的蠶沙“嘩啦”一聲,“結婚就是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管是老了,還是殘了,不能見一個愛一個。男人得有點男人的責任心。我不喜歡她,就不該娶她,對她來說,也不公平。”

露生屏息靜氣,聽了半日,似乎沒了下文,忽然又聽他在黑暗裡挺沒意思的笑:“老子說這些,扯你乾什麼?”

露生忍不住了,輕輕推他一下:“是啊,你扯我做什麼?”

金總:“……”

露生翻身爬起來:“你這說的都是什麼?我又不是個姑娘,誰要做你的姨太太?”

金總突然打鼾。

露生也不知該笑還是該惱,把扇子朝他臉上一拍:“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金總鼾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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