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立約(1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11410 字 11個月前

齊鬆義這個人, 金總見過幾次,金家可能批量盛產儒雅紳士,金少爺是據說的儒雅,齊管家是親眼所見的儒雅,四十出頭, 保養得很好,深鼻狹目,有些狐狸相,麥色皮膚,頭梳得光潔, 總而言之算是個美叔叔。金求嶽暗搓搓地聯想了一下他的小學文化庫, 心想這位叔叔要在處朋友文學裡,搞不好也能跟金少爺配個CP……

唔, 這個拉郎很棒棒,反正比少爺跟露生好多了!

露生見他神神鬼鬼的表情, 又是好笑又是擔心:“你們要說賬的事情, 我就先走開。”

“乾嘛?”

“我什麼身份,怎配聽你們說賬呢?”露生似乎早習慣了被人看輕:“齊管家就算嘴上不說, 心裡也要嫌棄的。”

求嶽擺擺手:“現在我是少爺,老子說了算。”

露生心中感激,此時救太爺要緊,人手能多一個是一個, 也顧不上這些了, 隻是看金求嶽那一張橫勁的臉, 又是撲哧一笑:“什麼都是你說了算,你仔細他今日拿大,他若是借口不來,你還要三顧茅廬呢!”

齊鬆義沒有拿大,他來得很快,金總懶得跟他客套,一把拉了他進書房,露生也跟進來。齊鬆義果然瞟了露生一眼,但是堅持儒雅人設不崩,他麵不改色,當做無事發生過。

三個人圍桌坐下,求嶽落座便問:“家裡所有房產店鋪,還有多少,都盤點清楚。”

齊鬆義道:“少爺是打算傾家蕩產去贖老太爺?”

“也算,也不算。”求嶽看看露生,“我和露生商量了一下,光花錢肯定沒用。如果上麵隻是為錢,直接查封我們家的財產就行,還用得著我們自己去獻嗎?”

齊鬆義有些意外,自少爺病倒之後,所有人都說不中用了,他也沒有對金求嶽寄托什麼希望,沒想到少爺的能乾還留著兩分。

他的語氣有些黯然:“正是如此,鐵礦已經被封了,現下咱們手裡沒多少倚仗,隻還有江北兩個廠子,大馬路一個洋行,這三個不在查封之列。石市長辦事還留些情麵。”

“留著有用嗎?爺爺還不是給關起來了。”

“那少爺打算怎樣?”

“該捐的還是要捐。齊叔,我記得咱們家原本在句容還有一個老廠?”

這是露生提醒他的,金家起自句容,先開紡紗廠,後又改作毛巾廠,後來金忠明隨張靜江北上,這個小小的毛巾廠就一直讓班頭管著,半死不活,年年交些定例而已。金忠明幾次想關了廠子,又覺得發家的地方,動了怕壞風水,也就不大過問。

“有是有。”齊鬆義忖度道,“但是不中用,那邊效益很差,自從上海三友毛巾暢銷全國,其他牌子的毛巾哪裡賣得動,日本人不就是為著嫉妒三友才把他們燒了嗎——”

他是聰明人,自己的話說了一半,已經完全明白金求嶽的意思。

一二八事變,三友公司慘遭焚燒和轟炸,真正是大傷元氣。求嶽和露生那夜看見的大火,正是三友倉庫被焚。行業霸主倒下,也是行內人新的機會,齊鬆義心中立刻翻轉了無數來回。

“所以我才讓你現在盤點賬目。”金求嶽看住他:“爺爺說你不光管著金公館,還負責看顧賬目。”

齊鬆義略略揚起下巴,唇邊銜了一縷幽深的笑:“這個不敢,少爺的賬,我們是從來不知道的,我手頭所過,皆是經太爺見過的明賬。”

求嶽心中好笑,露生沒說錯,這齊管家心裡倒有小九九,看來金少爺過去沒少給他吃癟。他快人快語:“這時候彆說鳥話,齊叔,我不問暗賬死賬,隻問現在明麵上的。我要知道我們手裡的這些破爛小廠,哪些庫存充足,哪些原材料充足,哪些還保留著交易渠道。”

齊鬆義不料他問得這樣分明,眼中略略有些驚奇,亦有些讚許之意。

少爺人雖傻了,但能乾確實沒丟。

他微微點頭:“既然這樣,您坐。”

金總畢竟是學金融管理出身,又在行業裡耳濡目染多年,正所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商業管理是隨著經濟發展不斷累積經驗的,後人的經驗永遠比前人多,因為他們經曆過更多次政策與投機,更多次爆炸式增長、更多次風暴與泡沫。

金求嶽穿越了八十年,這八十年是自漢唐至清的兩千年也不能相比的一段金融爆發史,現代經濟就從這八十年內起飛。他的曆史確實爛透了,但金融盛世的熏陶給了他另一份外掛,那就是對資本運作的深刻理解。

資本的運作方式是不斷創新的,對產權、債權和商品價值的理解,後人永遠比前人來得高瞻遠矚。

從後人的眼光來看,金家的經營思路實在太雜了。

中國市場是一個單純的市場,保守的經營理念和守成的民族特性,令這個市場的絕大多數參與者都表現出強烈的盲從性,同時也表現出一貫的退縮性,金家是最富於典型性的例子。麵粉廠、染廠、紡織廠——這些投資完全是跟風盲從,你做這個我也做,你掙了錢我也要掙,與其說這是基礎工業的萌芽,不如說它們是資本滾動的另一種方式。賺錢之後就囤積成地產和金條,當然也膨脹成銀行和錢莊。

金忠明還想搏一票大的,選擇了軍火,結果觸了黴頭。

做生意就像種樹,有根有主乾,然後才是枝節旁生,求嶽盤算金家現在擁有的三個小廠,麵粉廠、染廠、毛巾廠,前者是食品加工業、後兩個則是紡織業下遊、以及紡織業終端。從經營的鏈條完整性來看,如果一定要三者擇其一,金求嶽希望那是毛巾廠。

儘管它地處偏僻,並且規模有限。

三友的倒下固然是他產生想法的源頭之一,更重要的是,對於此時的金家來說,他們還沒有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一條獨占產業鏈的重要性。

每個21世紀的金融巨頭都有他們發家的根本,馬雲和馬化騰是電商,王健林是地產,海龍旗下投資的產業也非常多,但從九十年代開始,它至少堅持在房地產行業的不動如山。這個堅持不僅僅是拿下地王或是標出樓王那麼簡單,它還關係到上遊的土地規劃和下遊的區域經濟帶動。

擁有一個完整的經濟鏈條,就很難被人扼住咽喉。這個鏈條往往是由小到大。金求嶽跟著露生粗粗學習了一遍,其實差的是對民國市場的了解。

所以說上海之行沒有白去,他們倆在這個民國金融大都市,結結實實地了解了一波市場。如若不去上海,他們也不會最先得到三友崩盤的消息。

毛巾是最好、最簡單、最廉價的入市產品,更何況眼前擺著這麼大的一個機會。

“大家都把目標放錯了,與其說現在要救我爺爺,不如說是要把我們家從火坑裡撈出來。”金求嶽道:“按照你少爺——是我以前跟爺爺談過的那什麼橫豎政策——”

露生在桌子下麵踢他的腳:“合縱之策。”

“呃對,合縱之策,”金總麵不改色,順水推舟還發騷,在桌子下麵把露生的腳勾住了,上頭一本正經:“我們家現在已經是一塊死肉,鐵礦和銀行都沒了,我們是死在沒有剩餘價值了。”

露生把臉一紅,掙了兩下,又掙不開,低頭抄東西。

齊管家哪知道他們桌子底下膩膩歪歪,聽得連連點頭:“隻要能讓上麵覺得我們家利可圖,我們就還有活路。”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求嶽拿筆在桌上一敲:“活路不靠彆人施舍,要靠自己爭。”

整整一夜,求嶽指揮,齊鬆義講解,露生在旁抄錄,他們三人圍坐在書房裡,把金家老賬翻了個底朝天。金求嶽雖然許多事情不懂,但賬麵上最核心的問題卻能一點即透,該保留什麼、該分割什麼,他算得非常清楚。

連露生都聽住,幾次三番停了筆,拿崇拜的眼神看金總,把金總看得美死了,一麵又在心裡謙虛,小意思小意思,暴發戶的兒子,也就這點能耐啦!

齊鬆義心中也是暗暗佩服,病傻的少爺也比自己強,太爺精心教他,果然沒有教錯。他隻是看不懂金求嶽到底要做什麼。

遲疑許久,他到底問出來:“少爺,我們毛巾廠好些年不過問,江北一個麵粉廠,一個染廠,怎樣也比這個好些。再者說,你現在還想著掙錢,石瑛會允許你留下廠子嗎?”

金求嶽得意地蹺起二郎腿:“就是因為句容廠小,所以咱們才有機會,大肥肉你以為石瑛能留給你啊?話說回來,齊叔,知不知道什麼叫合營企業?”

這種新世紀概念,齊鬆義當然不明白,他狐疑地看著少爺。

金求嶽摳摳牙縫:“說了你也不懂,放心吧,金家倒不了,我有本事既讓爺爺出來,又讓咱們發大財。”

齊鬆義心中萬般懷疑,隻覺得金求嶽在說大話,但尊卑有彆,他也不能越俎代庖,隻好問:“還需要我做什麼?”

“手頭的東西我們盤點清了,你要準備賬目,把句容廠和其他東西分割清楚,額外留下一筆錢,作為啟動資金。這些賬,最遲明天中午交給我,明天下午,我帶著這些東西去見石瑛。”求嶽搓搓手指,“另外,去百貨商店買三友的毛巾,各種花色都要。”

齊鬆義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更看不慣他現在舉止散漫,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

金求嶽盯著他:“有困難嗎?”

齊鬆義無話可說,領命而去。

這裡露生和求嶽對望一眼,都笑起來,露生點頭道:“你現下越發曆練,齊鬆義是個人精,也給你唬住了。”

求嶽得意大笑:“是我們黛玉聰明!看事情一針見血!”

露生不欲和他計較這些口頭便宜,正色道:“哥哥,你說的合營企業,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我明白三友倒了,是個機會,可你要怎麼說服石瑛留下句容廠?”

金求嶽現在享受到爽文男主的裝逼快感了,他在露生臉上摸了一把:“寶貝兒,這個先不告訴你。”

露生更不放心,細細想了一遍,將往日金少爺閒談裡提起的商政閒話都說與他聽,末後又叮囑他:“你平時規矩就不端正,連齊管家都看不過眼——見了石市長,說話當心些。”

金求嶽捏捏他的臉:“我有我的辦法。”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