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回生(2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6889 字 9個月前

雖然上一任領導人金忠明同誌因病臥床說不出話,在前往句容之前,金總還是耐心考察,提前調研,調研範圍包括上一任領導班子(齊鬆義)和新一任領導班子(周裕)和廣大人民群眾(各位家丁丫鬟以及白露生同誌),了解的情況大致如下:

句容是金忠明的老家,但說句實話,他和老家沒什麼太深的感情,金家是世代耕讀,金忠明在老家讀書讀到十幾歲,鄉試取中,就跑去北京了。後來義和團鬨事,洋鬼子進京,金老太爺棄文從商,帶著格格的嫁妝回句容開了這間小廠。剛開始做紡紗,後來經營毛巾。

用現代人的觀點來看,金忠明是不折不扣的鳳凰男,鳳凰男最大的問題是什麼?拿著老婆的本錢,貼補自家的廢物。好在他沒把整個廠子全交給老家的寄生蟲,而是另聘廠長來管理毛巾廠,貼補的方法除了入股之外,每年還以優厚的價格向老家的地主們收購原料。

這些情況,當時翻老賬的時候,齊鬆義已經說得很清楚,金求嶽也是看中了句容廠有原料渠道支撐,所以認定它還有可為。但齊鬆義說:“這種事情有好也有壞,廠子留在那裡,始終不免於族人覬覦。這些年老家的幾個旁支,想法設法地往廠裡塞人,隻是領錢,從不做事。對聘來的廠長也多有怨言,老太爺每年回去,都要調解一番。”

不停被吸血的句容廠,和挖空心思吸血的老家人,一直存在矛盾。也難怪句容毛巾廠一直做不起來,哪怕沒有三友毛巾,肚子裡帶這麼一堆寄生蟲,就是想飛也飛不動。

以上是句容地區的曆史遺留問題。

這兩個冤家對頭的代表原本預計少爺是下午才到,此時從廠裡和家裡匆匆趕來,在門外你瞪我我瞪你。

求嶽沒請他們進去,直接從大門出來了,金家的三老太爺金孝麟就先迎上來:“明卿,又長胖了!我哥哥的病怎樣?我說年裡去看看他,家裡大事、小事走不開,還有些不知趣的人給我們為難,你來了就好了!來了就好!”

金總心想你他媽才胖了,老子健美得很。他打眼去看金孝麟,跟金忠明長得不像,隻有胡子很像,都是地主老財統一製式的山羊胡,扣個豆絨帽子。又看姚斌,一張方臉,戴個玳瑁眼鏡,長得很領導乾部,金孝麟跟求嶽親熱,他也不說什麼,也不抗議工人給打了,臉上掛著笑,遠遠一旁站著。

金孝麟熱切道:“明卿這次來,沒帶幾個人?我看外麵人也少車也少,叫你弟弟來給你幫忙。”說著拉過一個驢臉的男人,“你弟弟,金政遠,前年你來他還沒這麼高呢!”

他伸著頭朝門裡看,想看帶來的那個戲子長什麼樣,怎麼半天不見出來。剛才他聽說那個戲子在門口說三道四,存了一肚子的教訓,此時竟然無處下嘴。東張西望地又說:“你五舅表妹也在家裡,想你得很,十九了還沒許人家呢,這次回來,可有時間相處了!”

說了一堆,隻不提打死工人的事情。

求嶽不接他的話,轉目看見那個驢臉的男人,忽然心中一動——剛才打人那幾個無賴後頭,不就是這個驢臉袖手看著嗎?笑了一聲,掉頭問周裕:“我這怎麼稱呼?”也不等答話,“一二三,我爺爺大你小,第二個去哪兒了?你反正是第三個,就叫你小爺爺吧。”他攬住金孝麟的肩:“您說得太對了,咱們家是挺受人為難的。我剛來到,就有混賬王八蛋給我下馬威,在家門口打人,差點沒把人打死了,這是給誰顏色看呢?”

金孝麟呆了一呆,不料他侄孫屁股這麼歪,燒祠堂怎能是小事?就是傻了也不能這樣說話啊,連忙道:“那幾個人挨打是因為——”

“因為有人閒得沒事兒操蛋。”求嶽堵住他的話:“反正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小爺爺你,這種不要臉的事情,您肯定不會乾,對吧?”

金孝麟給他堵得腦門上出汗,什麼叫不要臉?打幾個工人怎麼就不要臉了?這會兒他聽出話頭來了,金求嶽是明裡暗裡幫著姚廠長,嫌棄族裡多事!金孝麟今年交棉花的時候,跟姚斌鬨了好幾回,又嫌廠裡給的分紅少,自己入的股幾乎沒拿到錢,憋了一肚子委屈,好不容易抓住工人燒祠堂的事情,發作了一通。

金求嶽兩年不回來,又是落難逼回老家,此時不靠家中,還能靠誰?他還有膽量跟家裡人叫板?

金孝麟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求嶽摸了煙出來,給他點上,又給姚斌丟了一根:“我呢,知道小爺爺非常地不愉快,誰看到家門口打成這樣,也都不愉快,這個不愉快我們晚上再談。回頭咱們吃飯。那是我弟弟是吧,弟弟你好,剛才打人的裡頭有個王八蛋長得跟你很像,不過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你。”

金政遠向後縮了縮。

求嶽夾著煙,向金孝麟笑道:“我來的時候石市長專門告訴我,說句容治安不好,叫我帶打手來,要是有人掉鏈子,就直接綁了送去他辦公室。哦,石市長您不認識,汪兆銘汪院長您知道吧?他也是這麼說的。”說著,他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小爺爺你放心,無論誰為難我們家,我統統給他——哢嚓哢嚓。”

金孝麟已經有點傻了,他不是頭一次見這個侄孫,但從來沒見過他說話如此蠻橫,夾槍帶棒,句句罵人。又聽他一口一個石市長汪院長,倒像是領了欽差來的一樣,此刻半句話也說不出,煙灰燒著他的呆滯,撲落撲落往下掉。

信息落後害死人啊!

姚斌一聲不響,很得意地在旁邊笑嘻嘻。

求嶽懶得再跟他廢話,他來這裡不是為了搞他媽的宅鬥,什麼大爺爺小爺爺滾你媽的蛋。他撥開金孝麟:“我剛來這裡,事情很多,晚上跟您喝酒,這會兒先不聊了,我叫姚廠長帶我去廠裡看看。有什麼問題你找周裕,就旁邊那個地中海,頭頂禿一塊兒那個。”

周裕委屈地摸摸頭。你一個全禿有什麼資格說我們局部禿?

求嶽拉過姚斌:“不陪了先走一步,弟弟晚上見啊,晚上找個好點的飯店,讓老哥我享受一下你的地主之誼。”

金總連飯都不想請他們吃,要吃你們自己請,謝謝。

這頭露生在門縫裡聽了半日,笑得肚子也酸了,心裡既覺痛快,又覺自豪。那頭翠兒冷不丁道:“小爺,眼睛珠子都看掉了,他不回來,你站在這裡等到天黑?”

露生紅著臉,橫她一眼:“忘了是為什麼帶你來?你也嚼舌?”

翠兒吐吐舌頭。

露生道:“還看!我看是因為我有事,你東西也不理活兒也不乾,仔細我趕你回去。”

翠兒笑道:“您不發話,我們怎麼理?誰住哪裡還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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