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夜航(2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11180 字 9個月前

“……是啊我們是窮逼啊。”

耀希皺皺鼻子,笑了:“搬吧!拿小車推!這裡到上海要20個小時,快搬快出發!”

大家幾乎爭分奪秒,因為上海的戰事已經打響,早去一步,早多一份援助。半夜裡廠區至碼頭猶如廟會,兩行人潮湧動,肩扛手提、擔載車推,將四千件繃帶如數搬上貨船。耀希道:“這樣太散了,叫幾個會打包的工人上來,帶上油布,我們邊上路邊打包!”

說得有理,露生先跳上船來,隻帶了丁廣雄和另一個打手,求嶽就地點兵,看鐘小四就在前頭扛著油布:“小四來!老子帶你上海玩去!”

旁邊幾個工人有些擔心,鐘小四卻二話不說,頭頂著油布,蹬蹬蹬跑上甲板,又叫了三個工人,都帶著油布跟著上船。

耀希一眼看見,笑道:“袁牧之,你還記得我嗎?這可是我的船!”

鐘小四臉紅紅的,也不說話,隻看著自己的老板。幾個年長的工友將他一拉,大家去貨倉包裹繃帶了。

翠兒和廚娘趕了兩籃子吃食,也要上船,這不像是去援戰,倒像是集體去春遊,前麵是炮火封江,這裡踴躍得像趕往巨星live現場。金總心裡好笑,一看李小姐還蹲在甲板上,拿紅筆在一個大紙板上寫,“寧安龍毛巾廠並救國日報社赴滬助我軍威”。

金總差點笑出聲,連他媽燈牌都有了!是不是還要集體排練個打call姿勢?

露生見翠兒急得也想上船,隻是丁廣雄不許,溫柔勸道:“人太多了反而亂,到上海還不知是怎樣情況,你們婦道人家彆冒這個險,有丁大哥跟著就行了!”

鬨鬨哄哄,淩晨2點,貨船終於駛離了句容碼頭,趁著茫茫夜色,向上海去了。這船上全是年輕的熱切的靈魂,載著一船的援助呐喊的聲威,也是一船無畏前路的勇敢。

求嶽露生隨耀希在船頂的客艙裡坐了,開一盞小燈,大家從小籃子裡掏東西吃。另一個大籃分給下麵巡視的船工和工人。耀希道:“白小爺,真不好意思,上次我急著采訪,就沒時間跟你道謝,你沒生氣吧?”

露生有些臉紅,起身款款相謝:“李小姐忙人,肯來采訪,我都感激不儘,今天也要謝謝你肯援手貨船。”

耀希笑道:“你還是這樣文文雅雅的,顯得我好粗魯啊。”又道:“這兩年我爸爸還說起你呢,上次他來南京,我也沒理他。”

露生不欲和她多談這些事,淡淡笑道:“令尊是大財閥,哪有心思理會我們?他也隻是想和你多些話題罷了。”

他不願理,耀希還偏不知趣,一挪屁股湊到他身邊:“現在是戰事緊張,我沒有得閒,小爺,等什麼時候閒了,你給我做一期南京梨園專訪好不好?”

露生見她爛漫天真,又豪爽豁達,便把心裡那點芥蒂也放下:“隻要是你想要,憑是什麼難事我也幫你遂願,現在我是不怎麼唱了,但要說再請彆的名家訪問,想來我的麵子還能說得動一二。”

耀希拍手道:“那就太好了!”又聞露生的肩膀:“你身上真的好香,也不像法國香水的味道,是什麼香薰?”

“我也不知道,從小就有這個氣味。”露生笑道:“我以為你不愛這些香粉東西,原來你也有興趣的。”

兩人越說越投機,把金總在旁邊看得臉綠,為什麼有種很不妙的感覺?他腆著臉往他二人中間一擠:“哎,我也要參加,我也要聊天!”

耀希和露生都撲哧一笑,露生紅了臉低頭,自在籃子裡撿蒸糕吃。金總強尬話題,現場裝逼問李小姐:“怎麼樣耀希,我這個捐獻是不是挺厲害的?要算個捐獻排行榜你說我能排第幾?”

耀希忍笑道:“排個幾百名,或許是有可能?”

金總:“……”

露生也呆了。

耀希撇嘴道:“你是不是每天隻顧著看抗戰新聞,都不看時事的?光是上海抗敵救援會,現金就捐了700萬呢。”

金總:“……!!!”

大姐!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些事情?彆人捐700萬現金我捐他媽的腿毛繃帶,真的巨羞恥啊!還給自己做燈牌!

金總要尬出屎了啊!人生第一次體會到窮的心酸啊!對不起啊各位將軍我們真的很窮!隻有一點小小的繃帶請你們不要嫌棄啊!

耀希見他臉紅臉白,捧腹大笑:“這有什麼尷尬的?那是杜月笙跟史量才號召起來的名流會,還有宋慶齡宋夫人、何香凝何夫人,親上前線慰問守軍。你要跟他們比,那是比破了頭也比不過。”她收斂笑容,“這些新聞早被報爛了,可我想要的,並不是這些名流的消息。”

金總稍微冷靜下來,連露生也聽住了。

李耀希道:“有一萬元的人捐一元,那叫做仁善,隻有一元的人,全捐了,這叫做熱忱!”她慷慨起身:“我要寫的,不是名流們一時興起的仁善,我要的是你代表的千萬民眾,滿腔熱血,與子同仇,拚卻身家,也要支援前線,我要寫的是萬眾一心的熱忱勇氣!”

求嶽和露生相視一眼,心中湧動,耀希的話正敲在他們心上。

是啊,他們沒有多少錢,連捐繃帶的資金都是撕逼宅鬥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可這不代表他們不儘心,和宋慶齡何香凝一樣,他們都盼著上海能夠贏得勝利,盼著親友能全須全尾地凱旋歸來,此時不也是星夜兼程地偷船上前線嗎?

三人相看一眼,都傻笑起來,笑著笑著,不知為何眼中都有淚意。

耀希豪邁地登上桌子,將手一揮道:“這就是我的選擇,不盲從潮流,要寫小人物的心路,因為小人物才代表世界!”

求嶽和露生都在下麵傻子一樣地給她鼓掌。

李記者道:“我必能成為青史留名的一代名記!”

名妓這個詞太可不好聽了,金粉絲和白|粉絲在底下捂著肚子痛笑。

他三人在艙中大笑大說,鐘小四和幾個包紮的工人已經吃了飯,在貨倉裡睡了。忽然有船工急匆匆上來道:“大小姐!大小姐!前麵好幾隻船,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來得好急。”

李耀希道:“來得急你就躲啊,我叔叔聘你來是耍猴的?”

船工臉憋得通紅:“我傍晚就跟您說了,咱們這船轉舵不利,泊在港口等修的,這會兒突然掉不過頭了,那邊好像看見咱們了,看著像是要圍過來的樣子!”

金總:“……!!!”

李大姐你到底行不行啊!偷個帶毛病的船你是要搞大新聞?!這會兒也顧不上崩潰了,三人都奔向船長室,江麵幽暗,看不清前路是何情況,隻看見隱隱的三艘大船,一艘旗艦,兩艘副艦,品字形急速駛來。

此處是上海入南京港口的必經之路。前段時間日軍便由此處繞至幕府山炮擊南京。大家緊張極了,丁廣雄和貨倉的工人都被叫起來,萬一是日寇,此時船上隻有兩支手|槍,關鍵是日寇到此處還沒有被南京守軍發現,這可怎麼是好?!

求嶽隻聽耳邊“哢嚓哢嚓”、“哢嚓哢嚓”,回頭一看真他媽崩潰,李記者居然還在拍照!

“彆拍了,彆拍了!現在大家集中起來。”求嶽沉著道:“也許不是敵人,可能隻是貨船,我們人少他們人多,霸道也是有可能的。船老大彆著急,你把船停下來,江麵這麼寬大家退一步好說話!”

露生疾奔下甲板:“燈都滅掉!”又匆匆趕回艙室,將船燈一一熄滅。求嶽和耀希都心中讚許,滅燈就是做好臨敵的準備,萬一對麵是敵人,敵在明我在暗,不管是血拚還是逃生都多一份希望!

所有人員都聚集在船長室中,眼看大船越逼越近。卻又似乎沒有示威的意思,一船人提心吊膽,船老大不敢停船,發瘋地打舵向右避讓。此時忽然一陣怒波,是港口入港處江水回蕩,大船穩固,這邊的貨船在江中卻難免漂移動搖,兼之打舵又猛,幾乎是斜向浪中奔逃。貨船擦著對方的副艦堪堪擦身而過,眾人身上全流下一層冷汗!

誰知還未鬆一口氣,三艘船忽然掉頭追來,這是毫無疑問的敵軍了!隻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開炮?還是說船上隻有槍?

求嶽一手抓住露生,另一手抓住耀希:“露生我不問了,我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樣,李小姐,我問你,這三艘船恐怕是日本人,怎麼辦?”

李耀希舉著相機,猛拍不停:“如果是日本人,他們沒有艦炮,很可能是偵查敵情的偵察船,怕我們發現了消息通風報信,所以跑來圍攻我們。”

“還有另一種可能。”露生道:“也可能是此處已經有潛伏的日艦,這是送補給的補給船!”

大家互看一眼,幾乎不做討論就下了決定,求嶽道:“丁大哥帶工人跑吧!你們會水,現在逃命來得及!”

耀希道:“我來掌舵,宋大叔你帶船工走!這裡交給我們三個!”

船老大懵逼了:“大小姐你要乾什麼?”

“乾什麼?!甲午海戰鄧世昌怒撞吉野號,今天我們麵前的還不是軍艦,他們覺得中國人好欺負,我們就撞給他們看!”

金總:“……”

臥槽你他媽表演欲是不是太強了?老子沒說要跟日本人同歸於儘啊!金總崩潰地搶過舵盤:“不是李小姐你冷靜一下好嗎?沒說要就義好嗎?船是我借的,不能連累你的船工還有我的工人。”他急促地指揮工人:“你們先走,我是金忠明的孫子,她是李榮勝的女兒,即便日本人抓了我們也不會輕易殺人。我們帶船試著逃走,你們保命要緊!”

他沒問露生,露生心中卻是甜蜜極了——此時若問,才是見外,有情人要不能同生共死,有情又有何用?他靜靜望著求嶽,全然不覺畏懼,求嶽看他一眼,無聲地向他點點頭。

隻能說船上的小同學們還是戲太多,這頭船工們撲通撲通跳水,那頭鐘小四幾個卻不肯舍主而去,丁廣雄也是拔槍相待。夜浪中貨船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三艘大船追擊而來,眼看一個不好,貨船直直地撞向正中的大船!

行了,李小姐你心願達成,給你放個禮花!

金求嶽聽見“哐啷”一聲巨響,心裡冒出兩個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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