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海棠(1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8053 字 9個月前

精忠報國的安龍毛巾隨著春天的到來而麵世了, 銷量可喜。

他的毛巾其實毫無新意,質量上也沒有任何提高,賣得好沒彆的原因,全賴著金總的營銷意識。過去他分個手就要前女友一天上十八次頭條,現在他自己賣毛巾, 更是恨不得聯合報館二十四小時連續號外。

他應該感謝民國時代慷慨熱情的報紙從業者,都還有一顆浪漫文藝的心,把安龍的愛國毛巾吹得天花亂墜,營銷詞更是感人:“同樣的棉花,曾經撫慰將士們的傷口, 現在愛護你愛國的心。”

這廣告詞蹭熱度的心簡直天地可鑒, 金總臉大如盆,節操拿去喂狗, 反正賣的不是產品,主要賣情懷。

他抽空給石瑛打了個電話, 請政府在辦事處專設一個小窗口, 好叫訂貨的客商把款項交過去,賬直接從政府走。讓政府算清合營抽成的款項, 再把安龍廠所得開支票過來。

“石市長,這個不麻煩吧?”

石瑛道:“既然你有這樣大的誠意,市政廳這裡多抽一個人並不難。”隻是又說:“王亞樵那個人,見一次就罷了, 明卿以後少和他來往。”

“王叔叔怎麼了嗎?”

石瑛早從報紙上聽說他跟隨王亞樵夜襲江灣, 李耀希大嘴巴, 怎會放過這種獨家新聞。王亞樵是廬山刺蔣,北站刺宋(宋子文),雖然現在和戴笠胡宗南交好,畢竟得罪的那兩位非同常人。他不好在電話裡直說,也心知金求嶽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無可奈何地說:“有些話你我心知肚明,何必非要從我口裡說出來呢?”

他聽金求嶽在那頭嘻嘻嘻地裝傻,心道真是怕了這個傻子,話勸到這裡已經情分本分都儘了:“你專心做生意吧,若是這次紡織廠成效良好,江北的染廠,會歸還給你。”

這裡求嶽放下電話,見露生咕嘟著嘴,滴溜溜地轉骰子:“又怎麼了?”

黛玉獸每天日常生氣1/1,不做日常可能不漲經驗條吧。

露生扭過臉道:“必是我算賬慢了,你把賬移給石市長處理。”

求嶽抱著電話笑道:“你他媽怎麼這麼小心眼的,怪我怪我,沒跟你先打報告。那現在怎麼辦?我去跟石瑛說一聲這事兒算了?”

露生玩骰子,賭氣不理他。看見鬆鼠在旁邊朝他大爹伸爪子,把鬆鼠轉過去,拿屁股對著求嶽。

求嶽把他拉過來:“什麼鳥脾氣,大事不看你著急屁點兒小事在這裡作精。”他把鬆鼠從籠子裡放出來,托在手上叫它跑,“我跟你說,我們這邊的出納人手不夠,所有賬還要你來統籌,太累了,之前你都幾天沒睡覺,往後訂單多了,你是不是打算加班到猝死?”

露生倔強道:“我不累。”

“好好好你是鋼鐵俠加中國隊長你有核能發動機。”金總把鬆鼠頂在頭上:“那我撿主要的說,這次訂單,全額撐死一萬六,這筆錢是小錢。我是想看看石瑛到底貪不貪。”

露生轉臉看著他。

“貪官都會嘴上開花,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到底手賤不手賤,給點錢就能看出來了。”求嶽頂著鬆鼠:“他拿我當槍搞反腐,老子也有權利試試他反腐的力度。我不想跟一個基層腐敗的市政廳長期搞合作。”

他推開窗戶:“如果這次官方財務透明,對他是好事,對我們也是好事。我們安龍廠現在是流量小花,呼聲高粉絲多,但是沒有硬作品,賣那個爛毛巾你心裡沒點b數?典型的流量小花尬演流量偶像劇。”

露生聽不大懂,也忍不住撲哧一笑。

求嶽聳聳肩:“從辣雞到品質,需要錢啊,寶貝兒,要錢、要人、要機器。在這些東西到位之前,要有個硬平台來保證我們的存在感,要給客戶信心——如果客戶真的對我們有信心,你說他們為什麼來得勤快,一說訂金就自絕經脈?這幾天我們才拿到多少訂金?一萬六的單子,給了還不到一千,錢是最能說明問題的東西。”

露生點頭不語。

“所以說,背靠大樹好乘涼,沒有哪個平台比市政廳力度更強了,它是央視。有政府作擔保,把頭兩批貨款穩住,後麵就有錢買新機器了。”求嶽伸懶腰道:“你把時間空出來,前幾天來的一個客戶,北平的,他那個預算賬本送給我了,我看他用的是新式記賬法。你學學這個記賬,比我們現在用的那個流水賬強一萬倍,至少老子看得懂啊。再過八十年,電子記賬跟這種新式記賬的原理基本上都一樣,新技術,你先學起來,回頭再培訓我們那幾個出納。你們專心搞培訓,至於今年的收支記賬,交給市政廳就行了。”

露生聽他有理有據,條條分明,既有遠見,又顧近憂,真正用心良苦。不由得紅了臉嗔道:“你早說不就完了,我隻當你怨我做事不麻利。”

求嶽彎一個膝蓋笑道:“這不正在跟你坦白從寬嗎?怎麼,還嫌我姿勢不到位?我跪著說?”

露生把鬆鼠按在他臉上:“咬死你。”

兩人這麼倚在窗上,邊打邊鬨地說話,像下課時候同學在走廊窗戶上鬨。

三月裡春風暖了,太陽也是好太陽,世界增添了一套細瑣而喧騰的背景樂,細細聽去,是花綻裂的聲音、草拔節的聲音、樹的新葉頂出嶙峋的皮,像皴法的水墨裡給皮孩子塗了一筆亂七八糟的綠,肆意胡鬨的生機。一切生命都崢嶸向上,不然為什麼叫做陽春三月,就是要把蟄伏在溫暖中的萬事萬物都搖醒,放在太陽底下曬,全發出鬆爽的氣味。劈裡啪啦,是天然的一套細樂聲喧的小絲竹,喧騰又寧靜。

這時節的天光雲影都值得珍惜,因為它美好得一寸光陰一寸金。牆角下的野花亂爬閒藤,就是珍惜這份春光,鬆鼠朝太陽光裡撲蜜蜂,也是珍惜,丫鬟們把被子拖到敞院裡去,啪嗒啪嗒地打棉被,坐在棉被的帳子裡嗑瓜子兒,一樣是珍惜。春光是讓人忙裡偷閒,來過好日子的。他兩個在這浩浩蕩蕩的春天裡,消磨一個鐘頭,一個轉骰子,一個嘴裡胡說八道地亂撩,是珍惜裡的珍惜,符合詩書曲文裡勒馬看閒花的詩意。

唯有齊管家不詩意地走過來,其實他本人很夠詩意,玉樹臨風的一身石青色長衫,不急不緩地從二門裡跨過來,野貓站在房簷上,跟他“咪”一聲。

齊管家看看貓,又看看窗戶這裡。

露生被他目光盯得一陣不自在,拿手攏住骰子,轉身就要走。求嶽拉住他,說:“乾什麼?我們倆在這聊天也不行?他就是年級主任我他媽也不是早戀啊?”

露生垂下眼睛:“算了吧,他是太爺身邊的人,也彆太不把他當回事。玩了這半天,你該去廠裡了。”

金總看他委委屈屈地抱著鬆鼠,紮進自己屋裡去了,惱得騎在窗戶上道:“看什麼啊?老子又沒裸奔!”

齊鬆義尷尬地站在院子裡,有些落寞的神色。

齊管家在句容留了十來天了,剛開始金總以為他把工人領到就該回去南京,誰知齊管家很自覺自動地去庫房,把自己的床鋪領出來了,問他住哪裡,齊管家熟門熟路,將手一指後麵的小樓:“客房我不用,我就住藏書樓的偏房。”

金總:“……”

這感覺像什麼?暑假你和小夥伴玩得正嗨,你媽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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