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上輩子的人生對金總來說有什麼好處, 最大的好處也許是讓他的眼界比尋常人稍高一點。年會和各種經濟論壇上,他見過馬雲和馬化騰(當然沒好意思搭話),至於娛樂圈明星他更是見得多了,他自己前女友就是影後,頂流明星, 他多多少少有過一麵之緣。
不然這會兒可能腿都軟了。
在見到梅蘭芳之前,金總一直不停地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因為對方是民國的頂級流量天王,又是名垂青史的戲曲泰鬥,無論哪個標簽都讓金總有點害怕。
金總覺得自己真的布星啊。
姚玉芙冒著雨循聲而來, 金總甚至有點傻了, 還是露生把他袖子一扯,拉著他暈暈乎乎, 進了梅宅的大門。一屋子的客人都站起來,笑道:“玉芙抱恨了十來年, 今天把這個遺珠找回來了!”
從旁邊閃過來一個人, 他個子不高,甚至其實算是嬌小, 手裡拿了一條大毛巾,塞在露生手裡:“快擦擦,傻孩子要見我為什麼不直接來?大雨天淋得這個樣子,嗓子倒了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露生靦腆笑道:“我們入不了先生的眼, 又怕先生太忙, 所以——所以——”
那人又叫:“芝芳薑湯拿來, 叫孩子們趕緊喝了。”
金求嶽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梅蘭芳!
梅先生牽起露生的手,見他換過了衣服,稍稍放心,又看他們兩人乖乖地喝了薑湯,重新問了名字,與客人們互相介紹了,都在客廳坐下。
他身上真的沒有什麼星味兒,或者說跟金總以前見過的頂流明星都不一樣,穿著家常的綿綢褂子,質樸爽朗,有點天真大叔的味道,手裡撈著毛巾,那感覺下一秒就是“二丫!狗蛋!過來吃飯!”
隻有他美麗的眼睛和優美的嗓音,無聲地表露出他的身份,眼睛真的格外有神,顧盼生輝,不過家常說話總是笑得彎起來。真正的領袖不需要靠虛張聲勢來表露威名,他們坐在那個光華四射的寶座上,不是因為彆人畏懼他們,而是因為太多人喜愛他們,願意追隨他們。
他在打量梅先生,梅先生也在打量他們,客廳裡的客人都笑吟吟地,望著他們。
十年前姚玉芙回到北京,就和梅蘭芳說起過這個白露生,除了讚賞,其實也有一點信口傳奇的打趣,梅先生聽他說了一遍,笑道:“人家在南京唱得風生水起,你又何必勉強呢?難道是個名角兒你就要挖進崇林社來?你肯,師哥卻未必肯。”
他說的師哥即是楊小樓,十年前梅蘭芳和楊小樓同建崇林社,姚玉芙就來擔任經理,姚經理把戲也扔了,專心經營崇林社,恨不能廣招天下才俊。要招露生做徒弟的事情雖然作罷,有時想起來還是念叨兩句,頭幾年念叨“你看我說的沒錯,他果然紅了”,後兩年念叨“你看我說的沒錯,他走歪了!”
把梅先生弄得又煩又笑:“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你就再去尋一次!也叫我看看,是什麼好孩子,弄得你念叨這麼些年!”
姚玉芙笑道:“算了,算了,茫茫人海何處尋去?我這兒忙活你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呢。”
這時大家把舊話又提起來,都笑姚玉芙肯囉嗦,沒想到今天真囉嗦出了結果,姚玉芙得意道:“哎,各位瞧見沒有,所以說強扭的瓜不甜,有緣千裡也來相見,我就說我跟這孩子是有點兒緣分。”
葉玉虎在旁道:“算了哦,人家是來找畹華的,沒有說要找你的!”
姚玉芙如戲台子上插科打諢,麻溜兒接口道:“柳夢梅也得謝春香,張生也要謝紅娘,要是沒有我,哪來這出戲呢?”
眾人哄堂大笑,都道“你也不要唱青衣了,你去唱個醜吧!”姚玉芙搖著大蒲扇道:“唱什麼醜?紅娘是個貼!我雖然不唱了,科目還是分得清。”
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唯露生和求嶽心中感動,金總心裡更是一堆話說不出來。他摻和娛樂圈兩三年,當紅明星防爆小透明的事情見得太多了,此時卻是前輩愛惜後輩,原本是素未謀麵,卻能知音惜才。和露生臉紅紅地相看一眼,也跟著嘿嘿傻笑。
其實他聽不太懂姚先生和葉先生說的什麼笑話,大概就是梨園裡的行話玩梗吧,雖然聽不懂,親切卻能體會到,藝術家的圈子就是很藝術啊,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超喜歡這裡的!
這一夜大雨未停,大家聊了些梨園行中的時事,把露生唱的那三段評點了一番,又說了些閒話。梅先生留他們在客房住下,隻是不問他們為什麼而來,也不問他們何時回去。
給他們安排的還是一張大床。
之前梅先生看見金總,露生介紹說“他是我的朋友”,以為一樣是梨園中人,誰知說了幾句,露生句句都懂,金總卻是紙包不住火的一頭霧水,光跟著呆笑。
梅先生心中詫異,想起姚玉芙之前說的逸聞,含蓄地問:“閣下姓金?”
金總誠實道:“嗯,我改過名字,以前叫金世安。”
梅先生“哦”了一聲,站起身來:“失禮、失禮,那我隻比你大兩三歲,剛才把你當晚輩看待,是我不周到了。”
金總這個身體的年齡現在應該是34歲。
這不能怪梅先生眼力差,求嶽自己也覺得挺奇怪的,剛穿來的時候,他在鏡子裡仔細看過這張新的麵孔,帥還是挺帥的,隻是有一點小小的細紋,大概是因為憂思太過,眼角下麵有歲數的痕跡了。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剃胡子的時候感覺臉變得年輕了,靠近他之前二十多歲的模樣。
身體也會隨著靈魂發生變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