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狹路(1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7353 字 11個月前

火車進站是午後三四點, 雨漸漸停了,這種夏天的小雨在上海或許還能興風作浪,到了南京簡直毫無效力,太陽出來,地上全乾了, 剩下一縷殘魂的蒸汽在空氣裡冒煙。

求嶽跳進這股半濕不乾的熱浪,感覺十分親切,南京過了八十年也還是大火爐,對外地人來說是煎熬,對本地人來說, 這熱是能熱出一股鄉愁的。

下車就見周裕在月台等著。

因為先前給家裡打了電話, 所以彼此消息都通,隻是廠裡的事情沒大過問, 權當是給大家放個暑假。屈指算算,來上海十來天了, 金總心裡還惦記著那船棉花, 見麵便問周裕:“齊叔叔回來沒有?”

周裕知道白小爺拜了姚玉芙為師,本想說兩句喜悅話兒奉承少爺, 此時見問,臉就有點皺巴巴的苦相:“彆提了,您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求嶽心中一驚。

“棉花出事了?!”

“棉花倒是沒事,已經卸船進倉了。”周裕給他打開車門, 又從車前頭拿了一甕酸梅湯, 遞給少爺。

湯是鎮在冰盒子裡的, 小小一個粗瓷圓缽,裡麵的湯盅更小,放在手掌心裡像朵小蓮花,揭開是深紅烏亮的一盞湯,冒著冷氣,上麵浮了幾朵桂花蕊。深紅淺黃,很清涼明快的顏色。少是因為酸梅收斂,不能大飲,所以冰鎮這樣濃濃的一小盞,足夠鎮靜解暑。

剩下的碎冰就開著瓷缽,讓它取涼,這個時代已經不用藏冰了,冰是製冰廠售賣的,大塊買回去,自己敲碎了用。聞聞不像江水的味道,倒像井水,透出一點青苔的清新氣味。

周裕開著車道:“齊管家押船到了河南,誰知道那邊鬨剿匪,車船都被截住,一艘艘一輛輛地審查。中間發生多少事情,一句話也難說清,總之齊管家頭給打破了,大夏天的,落水傷風,前幾日才捱到家,押著船到岸就昏死了。”

求嶽聽得心驚肉跳:“現在怎麼樣?”

“不妨事、不妨事。”周裕寬慰道:“住花園那個陶家的三少奶奶,跑去叫了陶三爺和鄭博士來,打針吃藥,已經醒了。在家養養就沒事了。”

他說的是尹秀薇和陶嶸峻。秀薇還是很麻利的,家裡幸虧有她和嶸峻。

求嶽放了心,低頭啜了一口湯,嗷地一聲嚎道:“我日了狗啊……怎麼這麼酸的?”金總怒道:“誰做的?!”

“啊?我接了電話,叫柳豔照著做的。”

“不是,柳嬸是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抗議方式這麼迂回的嗎?!”

牙縫都炸了,加上冰,簡直酷爽。

周叔驚悚地回頭看看:“這麼酸?”

“不然呢?!”

周叔耐心道:“酸點兒對身體好。”

金總怒道:“老子又沒懷孕吃這麼酸乾鳥?我就是吃辣雞食品、不喝水,也比這個鬼東西強啊?”

周叔:“這小爺吩咐的。”

金總:“……真甜。”

原來露生冒雨送他回來,便給周叔打了個電話,怕一路上火車熱出毛病,叫周裕備了梅子湯帶上,千叮嚀萬囑咐,撒什麼桂花、用什麼器皿,都囑咐到了。

“怪道小爺特意囑咐,不放糖,選新釀的酸梅子,就怕糖放甜了您要一碗接一碗。”周裕在前頭樂道:“這個東西少吃一點是消暑的,吃多了毒火燒著心。”

求嶽看看手上的湯盞,碧青的一朵玻璃釉,是露生的品味,再看那個粗瓷的罐子,裡麵清香撲鼻,周裕見他伸頭探望,解釋說:“這也是小爺交待的,冰裡頭攙的菊花腦。”

金總看著罐子傻笑。

“小爺說他人在梅先生家裡,打了這個電話,以後就不打了,免得教梅先生覺得他心不在焉。讓告訴少爺保重身體,不要掛念。”

金總心裡真雞兒甜,把個酸倒牙的湯喝得津津有味,笑著說:“知道了。”又問:“還有什麼彆的話?”

“還有……還有就沒什麼了。”周叔茫然道:“說什麼把酸吃儘了,回味就是甜——沒大聽懂。”

金總:“……嘻嘻。”

你懂個屁。

這個時代沒有微信和企鵝,但仍然有一千種溫柔繾綣的方式,供分隔兩地的情人吐納相思。

感謝露生是個精致男孩,他精致的習性現在像是一片皎潔的月光,太陽落下去了,月亮還照著求嶽的生活,衣也是相思,食也是相思,衣食住行都藏著對生活綿密的、熱切的希望。

那是一種無聲勝有聲的、愛情的餘韻,也像是熱戀的前奏的序曲。

回來家裡,先去看齊鬆義。齊鬆義在藏書樓下的小房間裡躺著,這屋子原本是供丫鬟們上夜的,夜裡主人樓上看書,丫鬟們在下麵坐著,等伺候茶水。因此上麵的房間通風、也敞亮,底下這間就不大見光,空氣也不好。

齊鬆義昏睡在榻上,頭上還裹著紗布。

金總原本挺雷他的,隻是從來沒見過他這等虛弱憔悴的模樣,看看屋子,發脾氣了:“你們腦子是給門夾了一年?還是灌點兒屎當腦子了?”

周叔驚恐道:“少爺彆生氣。”

“不是,他傷口感染了,把他挪到我房間裡啊,我又不在家,放這個鴿子籠裡是搞什麼變相虐待?”求嶽惱得把周裕踹出去,在門外壓著聲音暴躁:“陶嶸峻鄭海琳也是豬腦子,為什麼不送軍醫院?”

周裕為難道:“您說的是,小三爺和鄭博士也都是這麼說。”嶸峻搬來,求嶽和露生都叫下人恭敬相待,稱小三爺、三奶奶,周裕小聲道:“原本是抬到醫院去的,治了兩天,有些醒過來,執意要回家,到家誰也說不動他,他隻肯在這裡養著。”

那兩天齊鬆義的狀況很不好,高燒嘔吐不斷,一直說胡話,大家都當他不行了,到底是鄭博士妙手回春,開了好些西洋藥,硬是藥回來了。這邊好了,那邊齊鬆義就要出院,說下人不便在醫院多叨擾,沒有家裡人侍奉管家的道理。

求嶽和露生不在,金忠明又不在眼前,論理家中上上下下,都該聽齊管家教訓,誰敢勸阻?嶸峻客居,又和他生疏,因此也不便勉強,和秀薇每天來看視一遍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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