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 sir 周裕伸著頭在窗戶邊上——不敢看, 閉著眼——小聲喊:“少爺!太爺來了!我們這兒等著伺候您起來!小爺也快些起來!”
金世安原本打算今天去金公館找他爺爺, 因為前夜睡得晚, 這時候還賴在床上沒起——主要也是沒醞釀好台詞, 忽聽周裕一聲“太爺來了”,頓時皮緊,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金忠明怎麼來得這麼快?難道秦萱蕙這丫頭兩麵三刀,回去又告狀了?
他坐起來,也把胳膊上的露生帶起來, 露生也蒙矓醒了,抬頭正撞在金世安的下巴上。
“哎喲我的媽,你特麼頭挺硬啊?”
露生睡眼惺忪, 慌忙去揉世安的下巴,兩個人手忙腳亂, 又撞成一團, 這才發現彼此腿纏著腿,手勾著手, 各自都臉熱起來。
露生向後退了兩分, 忍不住笑了, 世安見他笑, 也就跟著笑,一麵忙亂地下床:“快穿衣服,我爺爺來了。”
周裕在外麵聽得老臉一紅, 敢情兩人是沒穿衣服——他怎能想到大少爺是口不擇言, 意思隻是要露生去把寢衣換下來。
金世安在屋裡喊:“周叔趕緊進來!幫我換衣服!打水來洗臉!”
周裕沒敢立刻進去, 他等了一會兒,估摸著白小爺把衣服穿上了,才敢推門,幾個丫鬟小子魚貫而入地捧著物事進去,熱毛巾熱水洋肥皂,連帶兩個人的衣服。
周裕感慨地想,白小爺等了十年,到底有這一天,少爺在他房裡起來了——可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金忠明在前廳等了兩個鐘頭,他也不生氣,也不催了,不緊不慢地喝著茶。
柳嬸和老陳隻覺得一道一道冰刀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刮,明明是六月天,兩個人都打寒顫。
原來秦萱蕙昨夜回去,氣得把閨房裡珠寶首飾摔了一地,衣服也鉸得漫天亂飛,秦燁問她大小姐到底怎麼了,萱蕙到底沉不住氣,一想到自己六年苦戀終成泡影,哭得肝腸寸斷,再看她爸那張八風不動的橡皮臉,她看多了的文藝頓時全部發揮,一大串感歎號暴雨梨花地向她爸開炮:“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覺!你也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你完完全全地毀滅了我的愛情!我恨你!我恨這個世界!我恨這個不公平的虛偽的人生!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其實是一廂情願,其實你們早就知道我是一廂情願!你們全都騙我!哄我!欺負我!我簡直想要立刻去死!”
具體場景大家自行想象吧,想象不出就參考瓊瑤阿姨。
秦燁:“………唔。”
過去無論是哪個女孩兒,不管喜歡不喜歡,金少爺好歹是溫柔相待,從來沒有拂過彆人的麵子。秦燁也是沒想到他會做得這樣絕,於懵懂無知的金總看來,他隻是禮貌地說清了自己的想法,但對秦燁來說,這是金家毫不留情的拒絕。
你不做人,那我也就不跟你做人,秦燁被女兒鬨了一宿,也氣了一宿,越想越沒麵子,想到他閨女眾目睽睽之下被甩得毛都不剩,這麵子是砸進泥裡挖不出了。今日早上就氣衝衝來找金忠明興師問罪。
金忠明坐不住了。
過去金家不屑秦家的示好,但此一時彼一時,有秦氏的助力,金氏才能在南京站穩腳跟,在南京為首的幾個富商之中,唯有秦燁不是張靜江舊部,他和蔣氏扶持的孔祥熙一部關係更為密切。
父親已經是新貴的從庸,女兒卻還不夠格嫁進新貴的豪門,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跳板。這樁婚姻的利弊,金世安不應當看不透,退一萬步說,即便真心不願意,也不至於把話說死,弄得秦萱蕙這樣沒臉。
金忠明並不懼怕秦燁,一個鎮江流民出身的下腳料,還不配他金老太爺來顧忌,他隻是從這件事上絕望地發現,他已經弄不懂孫子到底想乾什麼了。
金世安自小在他膝下長大,性格裡自然帶了他的影子,兩人都是悶聲不響地拗。而金少爺的性情比他爺爺更多幾分內向的狠辣,臉上帶笑,話裡藏刀,滾刀肉的能耐學得通透,一手亦真亦假的好本事,彆人猜不透他想什麼。
金忠明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大智若愚,還是大愚若智。
他端起茶盞,陰沉地望向影壁,在金老太爺看來,這裡充滿風月下流的肮臟氣味。
金世安包養戲子,他忍了,這個小婦養的倡優把金世安弄得不人不鬼,他也忍了——他還有什麼不能忍?他就這一個孫子,金家的香火都在他一人身上。
金忠明也不指望金世安能移情彆戀,隻求他的小祖宗能續個香火,傳宗接代,旁的事他也不想問了。現在金家風雨欲來,他還要籌謀起來,怎麼能躲過這場禍事。他原本以為蔣公處置了張靜江,必定挾雷霆而來,立刻就要動金家,誰知蔣公忽然消停了。
金忠明猜不透蔣公的心思,為人下者,隻能惶惶不可終日。
他望望門外的日影,不禁冷笑起來,他孫子倒能沉得住氣,也不知是真傻假傻。這個當口,他倒有閒心跟這個白露生鴛鴦蝴蝶,卻不記得白露生是怎麼拿剪刀捅了他!
金忠明坐著生悶氣,金世安已經大步走進來——先給他爺爺一個熊抱:“爺爺!對不起!我睡過頭了!”
金忠明被他抱得臉上一僵,一肚子火氣忽然消滅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