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那頭給夥計舉著話筒,夥計滿臉堆笑:“您在我們這兒不都是記賬嗎?快年底了,前陣子您還在我們這兒訂的戒指和表鏈,是叫人把賬單帶回去,還是這會兒就結賬?”
大家不禁錯愕起來,這頭家裡也打電話,把公司和廠裡都問了一遍,皆說沒有看見露生,唯有金公館看門的說:“小爺傍晚來了一趟,天快黑的時候走的。”
求嶽問他:“說去什麼地方了嗎?”
“自然是回榕莊街那頭,還是我幫他叫的車呢。”
天快黑,那就是五點鐘左右。
從金公館到榕莊街,根本不需要兩個小時!
家裡上下人等瞬間毛骨悚然,誰也不敢再說笑話,求嶽急了半天,此時反而冷靜。他在腦中急速地思考著露生今天一日的路線。
上午,他和沈月泉在一起,在夫子廟看場地;中午一點,他自己去了太平路上的楊記金店,買了鬆鼠的裝飾品;大約三點左右,他去了金公館,可能是去看察修繕的情況。
這完全不像是在負氣出走,出走不會什麼東西都不帶,甚至連買東西都是記賬。出走也沒必要耽誤時間去金公館,而且還讓下人幫忙叫車。
最重要的是,他五點離開金公館的時候,叫車是明確要回榕莊街的。
“報警,打電話給石瑛、再給警察廳。”求嶽拿出煙來,他需要冷靜一下,隻是點煙的手不聽使喚一直在抖:“就順著金公館回家的這條路上找,那麼大的黃包車劫了翻了不可能沒人看見!”
沈月泉聞言也道:“我跟你們一起去找。”
金總扶額道:“您就彆去了,這麼大年紀了。”
“他是辭了我才走丟的,我怎麼能坐在家裡等?”沈月泉將手一伸:“走吧!我跟你一路,大家分頭找人。”
金公館到榕莊街的這條路,不算繁華,其實是有些僻靜的,當初金少爺選了這個地方也就是圖它一個鬨中取靜,時近八點,路上行人寥寥無幾,但仍有小販推車經過,偶爾一兩台汽車慢慢開過去。求嶽和沈月泉冒著寒風,毫無頭緒地在路上到處亂尋。
求嶽第一次感覺這麼害怕,其實腦子裡已經考慮了無數個可怕的結局,他自己被綁架過,所以對這樣的情形太熟悉了,他叫柳嬸坐在電話旁邊,一步都不要動,如果真的有人綁架露生,很快就應該有勒索電話打進來。
啞著嗓子在風裡叫:“露生?露生!”
感覺自己傻逼透了,如果這是露生的惡作劇,那這個戀愛談得真是沒有意思,但他現在情願這是個惡作劇,一麵走,一麵心頭咒罵,罵這條路上路燈怎麼這麼少?罵攝像頭怎麼還他媽的沒被發明出來?腦子裡其實是空白的,一個人就這麼忽然蒸發了,昨天晚上還睡在一起,今天就不知去向了!
金總很不爭氣地想哭,又無助又焦躁,他忽然理解了露生的心情,知道他為什麼生氣了,一個人不見了,另一個人像個傻逼一樣東漂西漂,不覺得這樣在路上漫無目的地找人很可笑嗎?可是你要問現在還能乾什麼,他也不知道!
這時候還談什麼國家責任?腦子要炸了。
忽然沈月泉拉著他道:“金少爺,你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什麼聲音?”
沈月泉耳力極是敏銳,站在原地聽了片刻:“像是珠子玉器拖在地上的響動。”
叮鈴鈴、叮鈴鈴、輕得幾乎聽不見,求嶽被他一點,也察覺了:“這鬆鼠身上的鏈子!”
兩人黑暗裡循聲四處亂看,又學鬆鼠的聲音叫它,隱隱約約,看見一個東西從枯葉堆裡蹦出來,站在地上亂顫。求嶽兩三步趕過去,真是鬆鼠縮在地上,尾巴折了,軟遝遝地耷拉著,脖子上還掛著新買的玉鏈子,也斷了,剩半截拖在地上,身上濕漉漉硬邦邦的不知什麼東西,用手一抹,原來全是泥。
兩人心中大驚,從金公館到榕莊街路上,好長一段路是貼著繞城的水溝,這是古城留下的護城河,此時冬天水已經不深,上麵浮的全是落葉,溝邊淤泥堆積——要是人在下麵,早該呼救了,把鬆鼠一個落在這裡,不是被綁走就是已經死了!發瘋一樣衝下河邊,淤泥沒過腳踝,深一腳淺一腳地沒命地扒泥。
忽然看見護城河對麵黑漆漆的一截東西,一動不動,剛才他們來回路過三四遍,都沒在意,此時越看它越像個人形,金求嶽二話不說就要過河,沈月泉急得拉住他:“岸邊淤泥就這麼深,河水裡還不知是深是淺,從岸上過去!”
他兩人繞了一大段路,從對麵摸索著找過去,心中冰涼——走到近處才看清,那是人的背上沾滿了淤泥落葉,翻過來一看,這人滿臉都是汙泥,頭也撞破了,沈月泉一摸他的頸子:“還是溫的,活著!”
鬆鼠認得這主人,慘叫了兩聲,從求嶽懷裡跳出來,跳到露生身上。
求嶽拉過他的手,看見他手裡握著什麼東西,硬掰開來看——雖然弄臟了,可是他認識。
是齊鬆義戴在身上的那個玉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