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繁花(2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7887 字 9個月前

弄得金總很羞澀:“彆這樣嘛,老子很沒文化的人,這他媽還給小寶貝命名了。”

沒想過要搞這種洗腦式的企業文化,但真正的企業文化不靠洗腦創造,是員工發自內心的光榮感。他們目睹金廠長為稅爭仗義執言、又看見他為救市奔走忙碌,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成為像他那樣的有為的君子。

所以還有人暗搓搓地給娃兒取名叫“如嶽”。

金總:“……?”

這都是什麼粉絲邪教?!

——老子也是有粉絲的人了!

露生想起來還好笑:“他說要給兩個孩子做乾爹,這兩個月忙忘了,至今也沒去看過,再過過,隻怕孩子都會走了!”看看陶嶸崢:“都是一家人,我來見陶二哥,可不是為了聽你來謝謝我。”

陶嶸崢明朗地微笑:“我知道,總是說這些錢財的事情,太過俗氣。”從懷裡拿了一本印好的戲稿:“咱們相識多年,若隻是為了謝謝你,我是不會專程跑這一趟的,是你願意把新戲先拿給我看,所以我一定要來見見你。”

“許久前就說我如果複出,一定為你單做一場尋夢。這話是我辜負了你,究竟幾年過去了,沒有為你演過什麼。”露生撫著戲本,聲調是很真誠的溫柔:“因此我很想讓你先看一看,跟你說說話。”

就在由夏至秋的這段忙碌的日子裡,《越女劍》已經全本排演完畢,它是全然地忠實於蘇昆傳統、原汁原味地古韻,但也為了迎合當下短小精煉的潮流,如同電影那樣、將故事凝練為三個小時的短劇。最終的故事是以越女和西施來做主角,兩位美女最初爭奇鬥豔、都要做越國第一美人,摻和著東施在後麵捧哏逗樂——這是一段娛樂觀眾的爆笑劇情;之後是越國遭遇國難,西施為救國毅然獻身,越女詠唱“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這一刻她們不再是撕逼吵架的小姐妹,而是心心相連的越國兒女,這是一段催淚的劇情。最終越王問劍於越女,百萬雄兵,終於複國,西施和範蠡有情人終成眷屬,越女獨攜寶劍飄然而去,是觀眾最喜聞樂見的大勝利和大團圓。

陶嶸崢讚歎道:“雖然是從浣紗記脫胎而來,但和浣紗記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故事,這是從女子的視角來講家國,小兒女的嬉笑怒罵蘊含著家國一體的壯誌,尤其感人,這樣的西施是活的、越女也是活的,不是乾癟的英雄美人——劍在越女手中,也在西施心上。”

露生不覺一笑:“你是懂我的。”

“唯有一點,吳王不算胡人,用‘靜胡塵’是否有些不妥?”

“斟酌過這個,但戲劇用典若句句都考究時代,那麼一個典也沒法用了。”露生笑道,“咱們用典是為了引起觀眾的共鳴,藝術創作不是研究曆史,情感是第一位的。”

陶嶸崢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良久,他溫和地笑了:“露生,你和過去真的不一樣了。”

露生嬌俏地歪歪腦袋:“過去會怎樣?”

“過去你會跟我生氣,說我小瞧你。”

露生低頭一笑:“過去是過去。”

他們轉過金聲門外,這裡是吳王故去的都城,兩道宮門,名為“金聲玉振”,其實是有些恰合了手中的戲稿。不知吳王英魂是否仍在,如今吳越俱為一體,而後人站在吳王的宮殿裡,想象他與越王當年爭霸的故事。

世事千年,留下的唯有風雅傳說,而遙想當年,又是何等令人感慨。

人生有時短如夢幻、有時又長如光陰,有些事情千年不改,而有些事情是士彆三日、即當刮目相看。

“實不相瞞,陶二哥,你很像我過去的一個朋友。你和他一樣,都看過我所有的表演,在戲曲上理解我、鼓勵我。”露生推著嶸崢,輪椅輕柔地行過茂盛的秋草,細碎的搖落聲音,“過去我不懂你們,有時常誤會你們,所以在我真正地表演這出新戲之前,我想感謝你們。”低下頭,他有些靦腆地笑了:“其實算不上感謝,我隻是有些話很想說出來。”

嶸崢凝望他:“那位朋友呢?”

“不在了,去了很遠的地方,有人告訴我,他現在過得很好,隻是不會再和我見麵。”露生說著,神思有些飛遠了,半黃的銀杏落在他鬢邊,像天成的一個點綴,“他對我最熱情的時候,就是我在台上表演的時候,而我和他談彆的事,他就總是興趣缺缺。我小時候不懂事,為這個吵過、鬨過——其實對你也是一樣,你總是纏著我說戲,卻不問我彆的。”

陶嶸崢笑了:“跟你談彆的,太俗了。”

露生也是莞爾一笑。

“現在想想我明白了,我和他其實是兩種人,他是一個知世故而不願世故的人,想要在戲曲裡追求人世裡沒有的純淨;而我是個願意投身紅塵的人,我的戲就是我的人生,我不想躲、不願躲、更願意轟轟烈烈地活過一場。”

陶嶸崢聽得出了神,這是他自己,但又不像他自己——但他明白露生要說什麼。

也許他們是背道而馳的兩種人,但唯有在藝術上交彙過的這一瞬,也是值得懷念的美好。人生萍水相逢,也許有擦肩而過的遺憾,但回頭看看,何嘗不是人生得幸的溫存呢?

“我這一生呀,跌跌撞撞地,總覺得自己吃了苦,其實一路走來,貴人良多。”露生輕輕側首,拂去鬢邊的落葉——不知為什麼,他有些不由自主的淚意湧上來,思慮許久,他柔聲問他:“陶二哥,你並沒有愛過我,對嗎?”

嶸崢不料他突然問出這話,亦是長久的沉默。

靜謐的秋風從他們肩頭吹過,遠遠地遊人談笑聲送來,隻讓靜謐更生靜謐,也有恍然如隔人世的遙遠感。

——這句話是露生從未問過,他也從未想過,他看他如看月下之湖、雲端之花,是純粹的欣賞和喜愛,即便想要放在手中,也是但願它潔淨不染紅塵的心情。陶嶸崢心中默道,如是你在我身邊,也許不會像今天這樣好。

他是有一些恍然如夢的心情,身在夢中不知夢,這麼多年,他以為白露生不懂他,原來不懂自己的是自己。

低下頭、又抬起頭,他篤定而溫和地答他:“是的,說愛是曲解了我對你的感情。我是珍惜你的才華,並不是對你有愛欲。”

輕輕地,他握住露生的手:“這話就算我說了,彆人也不會信,伯牙子期、世間知音難覓,但知音並不一定是愛侶。”

露生怔怔地看著他,其實夢早就醒了,醒來是比夢裡更美更好的時光,今日辭彆舊夢,不恨舊夢,是由衷地感激它。

感激年少時光、得遇知音,感激錯愛一場、方知真情如何,感激人生即便給我們一條彎路,但它終究繁花多於荊棘。

他的眼淚終究沒有掉下來,化成柔和而溫熱的笑容:“陶二哥,其實我這一生,並不坎坷,彆人沒能得到的,我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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