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亮劍(1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13278 字 9個月前

露生從朝天宮回來,天色漸漸暗了, 彩霞滿天的好黃昏, 他披霞而歸。進屋見求嶽捧著一本《戰國策》在看, 心中不免驚訝, 再伸頭一瞧——嗬!小孩兒圖畫書!上麵正畫著範蠡獻西施, 還畫得挺精妙。

金總捂了書道:“乾嘛鴨!這是我的書!”

露生也不戳破他, 抿嘴兒一笑, 伏在他肩上道:“你如今倒有心思看閒書,法幣的事情都忙完了?”

“搞定啦,反正我的任務是完成了。”求嶽捏捏他的臉:“能說的任務、不能說的任務,反正老子都圓滿達成。外彙差不多意思意思就行了,孔祥熙應該沒問題的。”

在上海一場豪賭,回來之後孔部長是讚不絕口, 不過“為安定計, 此事還是不要向外說的好。”

金總明白他的意思, 畢竟吃喝嫖賭也不是什麼好名聲, 低調就低調。杜月笙說話算話, 第二天真送了三百萬去財政部。孔部長很會做人,雖然沒有讓他名列央行理事的備選名單(這種文盲列進去也沒有鳥用), 但“公推”他進入了銀行聯合會, 掛了個閒職。

杜月笙非常開心。

金總覺得這一點王亞樵真的要向老杜學習, 知足常樂,有些事情就是眼不見心不煩——但話又說回來,為名利奔走的小人, 又豈能懂得憂國憂民的如沸之心?

夏蟲不可語冰,蜉蝣不知椿之壽。

這一段時日金總暫且放鬆了疲憊的狗腿,在家裡浪蕩休息,露生倒比他忙些,因為要給新戲的表演預定舞台。這場演出不僅是蘇昆藝人的共襄盛舉,還邀請了俞振飛和周信芳加盟助威。周信芳答應扮演越王,俞振飛則扮演伍子。

——為法幣改革獻演,也讓這場《越女劍》有了彆樣的激情和意義。

此時露生把頭歪在求嶽肩上,從他指縫裡偷看西施的繡像,金總給他看得不好意思,乾脆鬆開了手:“你演的故事,我不能不懂啊,勉強學習一下唄。”

“所以就看這個?”

“戲本太深奧了又是詩又是詞的……真的看不明白。”金總掩麵道:“抱歉,你老公我真的文化低。”

繪本還是承月給他師爹找來的,吃了好幾個大白眼,金總不跟小狗逼計較,心說小兔崽子跟誰翻白眼呢?你爹我就是看圖畫書也踏馬能領會精髓!

主要也是戲本太複雜了,根本分不清哪段詞是誰唱的,光寫個“貼”、“旦”,看個鳥啊——所以還是看小人書津津有味,金總自己拿鉛筆在畫上給露生的越女標記火柴人。

一筆一畫,是有些傻氣的柔情。

露生想起他在上海的時候看“說嶽全傳”,心頭漣漪似地波動——其實懂與不懂又有何妨?有這份心就足夠了。

柔情滿懷地,他低聲道:“哥哥,你是不是怕人說你不懂——”

“我不是不懂,真的。”求嶽認真道:“其實你要唱什麼,我都理解,你們在台上快樂難過,我都能體會。”有些神往地,他拉著露生的手,“就像我聽惠特尼的歌吧,英語不好的時候也不懂她唱的啥,但是我會聽哭。你給我一點時間,慢慢的我都會懂。”

露生想說什麼,又覺得全然不必再說。伯牙子期,知的是心音,不是絲弦。

他歪頭瞅著求嶽,半晌,輕聲道:“哥哥,我想親親你。”

“啊?”黛玉獸乾啥熱情!

“……就是想親你。”露生聲音輕得快要聽不見。

“可以!我準備好了!”金總書也不看了,趕緊地擺好姿勢閉眼!這還問個屁!隨便親!快親!請親全身!

露生兩臉飛紅地看他,嘴撅得倒像雞屁股,又覺柔情、又覺好笑,也不知哪裡的頑意湧上來,憋了片刻,拿頭在他嘴上用力一頂。

——“哎喲我日啊搞屁?!”

“哈哈哈哈哈才不親你!”

“還跑?回來!你給我回來!”

兩人在門口一通瘋鬨,把經霜的秋葉震落幾許。

這一年的秋光如此靜好,讓所有故事都有了大結局似的沉靜和溫情,好的故事應該在此處收尾。

大家都是這樣想。

然而曆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金總前生最討厭的,就是電視劇注水,明明看著就他媽該完結了拖來拖去不知道在拖些什麼鬼,網絡爽文也是,三百章就能完結的東西狗逼作者寫了一千章還在水!金總慘遭注水——萬萬沒想到儲備金到位了、法幣章程也擬定完畢,居然能在外彙援助這裡洪水決堤——從十月等到快十一月,左等不來、右等不來,財政部遲遲地沒有動靜。

到底怎麼回事?

終於,十一月初,孔祥熙鬱悶地回國,消息出來了。

美國拒絕向中國援助外彙。

英國也是同樣拒絕。

孔部長做了兩個月的孫子,好話說儘,在金總麵前隻有汗顏:“他們還提出讓日本援借外彙,這種事……這種事怎麼能答應?”

金總:“那當然不可以答應啊!”

孔部長:“日本主動拒絕了。”

金總:“……”

孔部長悲憤地擦汗:“都知道中國一旦實行法幣、那麼就要經濟獨立,現在所有財長都拒絕與我會麵,委座打電話也被婉拒。”

金總:“……”

要你有何用?

三國拒絕援助,這其實是可以想見的。對於目前的美國而言,大量收入中國的白銀是實打實的自救,而借給中國美元,且不說中國猴年馬月才能還上這筆錢,叫中國退出銀本位,那麼從哪裡再撈這麼多白銀?

不借款,仍有實在的利益,借款就是做風險生意。

換了金總是羅斯福,金總也不乾。

——可是把中國搞成這樣的就是你狗逼美國,你不能強|奸完了提褲子就走啊?!至少給個打胎的錢啊!

你還叫日本人援助外彙,這他媽不是欺人太甚嗎!

金總在家暴跳如雷,嚎了一晚上,四麵都睡不著,心想榕莊街這是出了什麼狼人?露生亦是氣憤,但也隻能勸求嶽:“要麼就按孔部長的意思,外彙不足就先實行法幣,好歹儲備金是全了的。”

“放屁!那這個法幣有誰承認?結算還是要白銀結算,這他媽不是繼續在掏中國的儲備金嗎?”金總拍著桌子怒罵:“我他媽真是服了孔祥熙這頭豬,一點屁用沒有,兩個月了要飯的都能要出花兒了,他娘的屎都沒給我要來!還日本外彙!彙他奶奶個腿兒!”

實行是絕對不可以實行的,金總總算明白為什麼初中曆史上說民國通貨膨脹了,原來就是因為外彙不足導致貨幣畸形,白銀不斷外流,那麼這樣的貨幣哪有公信力?

他做這麼多事就是要挽救中國的經濟,現在答應強上法幣,那不是把中國經濟往屎坑裡推嗎?!

——怎麼也沒想到,法幣功虧一簣,是因為這個!

越想越氣,到最後變成悲憤,國家貧弱就是這樣,四麵要飯、被人踩著臉侮辱,打完了你還要繼續捉弄你。

金總在家嚎了幾天,逐漸地不聞聲音,黑天白夜,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翻資料,又打電話給海琳,叫他聯絡美國的同學,一封封的電報往家裡送。

露生隻當他是氣著了,心知他這個脾氣是沒籠頭的野馬,硬勸倒不如讓他發泄發泄,此時見他忽然轉靜,隻怕他憋氣傷心——細看卻又不像,卻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靜靜地不肯問他,也不叫下人驚擾,白日仍往盛遺樓去。

周裕都忍不住問他:“小爺就不關懷一下少爺?這彆氣出什麼毛病了。”

“他難道是沒有分寸的人?”露生盯著周裕:“不管他做什麼,都有他的道理,這些天仔細伺候著,茶水點心不可斷。”

其實在盛遺樓也是憂心忡忡,徐淩雲和沈月泉聽得些風聲,都勸露生把戲停了,回去看看金大少,露生頑強道:“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停了戲豈不是把自己的誌氣也停了?一切照舊!”

儘管如此,俞振飛和周信芳都接到了延期的致歉。

這一日露生回到家裡,終於見求嶽在床上躺著,筋疲力儘的樣子,電話筒丟在一旁。聽露生進來,求嶽道:“寶寶過來,哥哥有話跟你說。”

露生心頭一熱,溫順地在床邊坐下,看求嶽身邊擺著一本書,也是畫冊,不是戰國故事,是洋人圖書,《堂吉訶德》。

求嶽拉著他的手,半天沒說話,眼睛盯著帳子半天,才說:“這幾天我其實很多次想放棄——馮六爺、陳行長,他們都跟我說算了。”

露生輕輕撫順他的手心。

“一灘屎,扶都扶不上牆,這麼難的儲備金,我計劃債券、貼補援助,兩個月你看我睡了幾小時?兩個月我給他辦齊了。他能給我在外彙上捅婁子!我帶頭豬都比帶他強。”求嶽麻木道:“其實你少爺選的是正確的路,早走早省心,這幫人你就是費再多力氣,都他媽推不動。”

露生也覺刺心,隱隱地,他心道即便功敗垂成,拚搏一次也比不戰而退要來得強!

可是他不願說求嶽這話不對。

求嶽接著卻說:“可是要叫你、叫我,去跟美國談,你覺得我們有多少勝算?”

露生怔怔地看著他。

“所以我不甘心,這事不能全怪孔祥熙,是我們自己太挫了,不被人放在眼裡,都覺得中國人落後、不懂經濟、覺得我們好欺負。”求嶽先前還是頹意,說到此處,漸漸激昂,仰在床上大聲道:“所以要我在這裡認栽,老子絕對不可能!”他一個鯉魚打滾坐起來:“我他媽是爽文男主!我能逆天!”

“……”

這話其實粗糙極了,什麼“爽文”、“逆天”,也好笑極了,可是露生不覺得好笑,不自覺地,他把求嶽的手攥緊了。

“露生,我知道你這幾天沒停過戲,你也不甘心、你也不想退——叫誰退誰甘心?榮叔叔、穆叔叔、馮六爺,大家為了這件事折騰了這麼久,要是這種畸形法幣上台,那就是把我們的錢往水裡丟,通貨惡性膨脹最不利的是誰?就是我們循環銷售,以後的路腳趾頭都能想出來,最後的最後就是虧死完事!”

露生點著頭道:“說什麼也不能退。”

“對!說什麼都不能退!現在就跟一二八一樣,哪怕咱們隻有一點點兵,也一定要亮劍跟他打一次!”求嶽跪在床上:“我現在有個很大膽的方案,也許不一定能成,但是不搞一次他媽的美國兔子不知道他中國爸爸幾斤幾兩——你不用勸我,我已經決定了,跟孔祥熙也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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