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天才(1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8683 字 11個月前

梁實秋在他的筆記裡回憶當年去美國留學的情形,那篇文章叫做《唐人自何處來》。文章裡寫他和幾名同學棄舟登岸, 在西雅圖盤桓了一夜, 都“在床上悶坐, 背井離鄉, 心中很是酸楚”。其中一人去大街上溜了一圈, 衝回來大聲地說:“我方才到街上走了一趟, 發現滿街上全是黃發碧眼的人, 沒有一個黃臉的中國人了!”

另一人聽了之後,哀從衷來,哇的一聲大哭,趴在床上抽泣。西雅圖並不算荒涼,彼時他們也是二十多歲、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隻是這等遠渡重洋、背井離鄉的孤寂, 非設身處地便不能領會。

梁實秋先生說:“那份感受是夠刺激的。”

露生沒有讀過這篇文章, 卻是在下船的那一刻真實地領會了梁先生的心情——船上的時候尚且不這樣覺得, 因為海是遼闊的、人是渺小的, 毋論巨輪有多大, 在輪渡之上便覺都是行人。乘郵輪從南安普頓到紐約,大概需要一周左右, 到達紐約的時候是11月底了, 這一船的人無論貴賤、大多是回來過年的——聖誕節, 外國人的年,彆人都是歸、隻有自己和求嶽是去。隨著紐約港愈來愈近,許多人在船舷上翹首盼望, 看見霧靄中的紐約城——陽光透過清晨的薄霧照射下來,女神在光和霧中巍然佇立,遠望高樓櫛比,這座龐大的都市永遠令異鄉人有那麼一秒鐘要感到彷徨和陌生。此時的紐約、後來的東京和上海,它們都有那麼一種氣質,是自成一體的鋼鐵水泥的巨獸,披掛著燈光與玻璃,人不歸屬這座城市,是這座城市的點綴品。唯有下船時撲麵而來的城市熱島的濕風、檢查人員漫不經心的“first trip to new york?”露齒一笑,“wele to new york!”卻給遠來人一點親切和希望,像豬籠草囊口的一點花蜜。

他們兩人是頭等艙下來的,因此不必過檢查的關卡,未入港時就有侍應帶著乘小船過來的海關人員去船艙清點貴賓們帶來的行李,使其免受驚擾,報關手續都一並代辦,貴賓們所需的隻是在私人甲板上稍事簽名而已。因此求嶽和露生也繞過了守候在港口的記者——電報跑得比船快,報紙們早已聞知中國王室乘坐奧林匹克號抵達紐約,這不算什麼大新聞,但好歹可以在天窗上填一個豆腐塊——可惜一個是流量明星、另一個是熱搜達人,防火防盜防記者這一套,金總和黛玉獸實在太熟練了,記者們撲了個空。

他們在國內就訂好了酒店,麻溜兒地坐著酒店派來迎接的貴賓車揚長而去。

露生回頭看車窗外的紐約港,此時倒還有許多黃皮膚的人在碼頭行走,那些是雇傭來的華工,有些還留著辮子,在碼頭上替人搬運行李。車子駛過大橋、駛入曼哈頓,就再也見不到一個同種的麵孔了,滿街的匆忙而過的男男女女,一色的風衣長裙,抬起頭來,皆是白皮膚、綠眼睛,偶爾有小孩向車內投來好奇的眼睛——發現居然是個黃種人坐著禮賓車,驚訝地叫道:“piglets in rolls royce!”

這一時一刻方覺自己是真的遠離母國,孤鷗入海的感覺。

求嶽看他沉思凝睇,握了他的手笑道:“第一次出國都是這樣,習慣了就好了。”

“我在想,德齡格格那時來美國,是否也是這樣如珍奇異獸一般,供人賞玩?”露生直視後視鏡裡司機的眼睛:“他們看中國人的表情總是不大客氣。”

司機慌忙把眼睛收回去,咕咕噥噥地在前麵:“sorry.”

他所說的“德齡格格”是西後身邊的女官,二十年前嫁了個美國老公,嫁雞隨雞來了美國。據說當時沒少開新聞發布會,各種添油加醋的回憶錄寫得差似晉江,讓閒得屁急的美國貴族們消遣了好一段時間。回國之後,她的這段留洋經曆又成為國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此時身在此中才知“外國人”三個字的滋味是不好受的,難怪求嶽要拿一個身份才能施展拳腳,若是光頭光腦地來了,不知要怎麼受人白眼。

露生不覺心道,幸而是我陪他來了,要是他隻身前來,一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那該多難受啊。

求嶽看他有些含情、有些寂寞的小表情,伸了腿笑道:“林黛玉,又多愁善感?中國人也沒你想得那麼少,唐人街多著呢——再說人家可能都沒當你是中國人,說不定以為你是小日本。”

黛玉獸哼道:“日本人哪有我好看?”

——嘿!

兩人你攛攛我、我攛攛你,在後座上搗鼓了一陣,又笑起來了。

他們下榻在廣場飯店。

到了酒店,心情就一下子放鬆了,國內的裝潢倒是跟歐美光速看齊,隻不過中國的中式點兒、美國的西式點兒,所以說有錢人到哪裡都是家——窮可以窮得千奇百怪,但富貴卻往往始終如一、使富貴中人多有“賓至如歸”之感。露生揭開客廳的鋼琴,叮叮咚咚按了幾下,不覺笑了。

金總也在鋼琴上亂按:“小朋友,美國還是好玩吧?”

露生笑道:“跟咱們中央飯店,卻也沒有什麼區彆。”

兩人在房間裡用了晚餐,不免又在美國大床上鬼混了一會兒,金總看過的美國電影這會兒都爭先恐後地排隊表演,還都是被電影院專門cut掉的那類鏡頭,直弄得露生蒙著被子道:“你要死了,在船上都依你了,下了地你又這樣!”蒙著頭笑道:“你是一個狗變的。”

“狗哪有我厲害。”

“狼狗。”

“不覺得這床特彆舒服嗎?”求嶽笑了扯他:“出來,洗個澡再睡。”

——大浴缸也很舒服!

浴室裡也設吧台,開好的貴腐放在浴缸邊上,露生聞著紅酒道:“今天也算解了乏了,明日就該乾正事了。”

金總:“……”黛玉獸是越來越騷,都敢說這叫“解乏”了!帶壞了仙女,真是慚愧慚愧。聽他說“正事”,從浴缸裡冒出來:“想多了小朋友,你見過誰在酒店裡談生意?”

“……酒店裡談生意,不是很正常嗎?”

“話不是這樣說。”金總把香水擠著玩,“正經生意,當然可以在酒店談,但咱們是來騙錢的。”

在國內的時候,求嶽就和露生約略說過這次行動的計劃,事實上這個核心非常簡單,那就是“旁氏騙局”。

這個詐騙技巧不算新花樣,它的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初,美籍意大利人charles ponzi設置了一個皮包公司,然後向社會集資,聲稱投資者能夠在“三個月內獲得高達40%的巨額利潤”。

金總:“這種鬼話會有人信嗎?”

答案是當然有!

不僅有,還特麼超級多!

半年內,ponzi吸引了三萬個投資者(三萬個!),拐騙了超過1500萬美金,並且越騙越爽,從美國騙回老家,大有打過大西洋騙儘全歐洲的氣勢——要不是被美國當局抓捕歸案,這哥們就要騙到墨索裡尼頭上了(差點為世界和平作出貢獻)。

哥們兒有勇氣,必須給鼓個掌。

露生當時好奇道:“既然身無分文,怎麼會有人相信他的話呢?再者說三月得本錢一半的利潤,他足足騙了大半年,這謊又如何圓?”

“簡單。”金總笑道:“拆東牆、補西牆。”

事實上,越是簡單的騙術越是生生不息,直到21世紀,龐氏騙局仍然是金融詐騙中最主流的騙術,而它在21世紀的名字就很大眾了——“傳銷”。

要操作這個騙局並不難,其實就是用下家來養上家,我們先從傻子a手裡籌到1萬元,然後騙來傻子b和傻子c,從b和c的兩萬元裡拿出4000元來給a。

傻子a:“這果然有40%的回報!”

傻子d:“請讓我也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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