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東西如劇團到美國才做準備,決來不及,故我與喬兄商議,索性代為設計。這裡稍作解釋:
俞君、畹華,都說你素愛梅花,但梅花於你不能顧名思義,且與畹華之前使用的圖案重複,故此未取。又擬牡丹圖案,都覺和你氣質容貌不搭配。議之再三,從你名字裡取了典故——“白露生”一名,據聞是金公明卿所贈,我們度其文義,應是取自太白的“玉階生白露,玲瓏望秋月”。
言頭意尾,就取“玲瓏月”作為標誌。
明月皎潔柔和,雖柔亦剛,彩雲追護,既美觀、也吉祥。畹華看了也說很好。
這一層已有幼偉並許多名流代為主張,都徐、張等國手設繪,其餘樂譜、樂器、行頭等等,資金充沛便很容易辦,你在這些方麵不成問題,略過不談。
以上愚見。
又:有一件事必要說明。此番為《越女劍》潤色,非懾於宋氏姐妹,蓋因畹華來通電話,請求我參與劇本和籌備的工作。我與他三年未通消息,接到電話很覺感慨。他對你寄望甚厚,談的也多是你的事情,其中婉曲之意,不儘贅談。他多半是沒有告訴你。
……
這些是我私人的絮言。匆忙成書、封箋皆陋,素未謀麵、懸口妄談,冒昧不當之處統希雅涵。
再祝
越女劍首演圓滿順利!
底下綴著日期和齊如山的表字,齊宗康。
露生緩緩看畢,默默出了一會兒神——果然就是梅先生,一路走來總是他受他照料!不覺把之前擔憂的事情丟開了。折起信紙抬頭一看,喬貴族捧著茶杯,一臉落寞,心中一樂、而且不好意思:“對不住,信太長,我念信就沒顧上您。”一麵推求嶽:“你怎麼不給人倒茶?”
金總無辜:“我倒了啊。”
“點心呢?”
金總更無辜了:“我這不正削蘋果呢嗎?”
黛玉獸窘了。
反把喬德清客氣得不好意思再酸——信箋那麼長,又見露生神色變幻,其實早已猜到裡麵的內容,虛張聲勢地啜了一口茶:“我就知道這老小子得在信裡邀功……”
露生抿嘴兒一笑:“齊先生讓我替他道歉呢,跟您。”
喬貴族老臉一紅。
那幾天差點把房頂都吵翻啦!沒打架主要是因為倆人都過了近身肉搏的年齡,真掄拳頭目測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倒也用不著道歉,字縫兒裡的矛盾,不值當的……”他正一正神色,“還有一個事,劇本這些事情,他說掛名也可、不掛也可。我聲明在前,我不冒領他人之功,這裡麵的意思——”
“我知道。”露生溫柔道:“就按他的意思,不要掛名了。”
真是一點就透。
喬德清點點頭:“您懂,我就不說了。一大清早地打擾二位。”說著站起身來,“本子也不再這兒聊了,討論起來長的很,早飯後會了幾個主腳,我們坐下來對一遍。”
露生和求嶽都起身相送,喬貴族笑道:“太多禮了,大家都住一個酒店裡,樓上樓下的這還送呢——您把我送下來我再把您送上去,做健身運動?”
您真不愧是北京老頭兒,真夠貧的。
露生和求嶽目送他轉過樓梯拐彎,且不忙著去樓頂吃飯,還得回房間裡梳頭洗臉。走過長長的過道,他們看見落地窗外碧藍的海。
“為什麼不給齊如山掛名呢?”求嶽道:“你倆那話我沒聽懂。”
“……你剛看見信了?”
“肯定看啊,彆說,他真是挺用心的。劇本好不好我不知道,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人家確實有經驗,你叫我們自己搞肯定一時半會兒搞不起來。”
這不是用錢就能解決的問題。
金總懂得尊重專業人。
露生的視線投向遠處的漁人碼頭,以及海水之上晴朗的天空:“戲劇演員這一行,向來的紛爭很多——你也是親眼見過的。剛才喬老先生說他是我的黨魁,便可知國內已經有人為我搖旗呐喊,齊先生是怕我像程硯秋一樣,前倨後恭、傷了梅先生的心。”
在電話裡,梅蘭芳和齊如山說了什麼?
於這對二十多年的老友而言,那也許是旁人想不到的舊話,這些舊話裡卻包含著他們對於中國戲劇的一片真心。
“齊先生的信裡雖然隻說了一句話,‘宛曲之意,不儘贅談’,我卻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畹華總以真心待人,盼著彆人也能以真心待他。’他和梅先生疏遠這些年,忽然又為我出手,到時候隻怕又讓梅先生遭人笑諷,弄得我也騎虎難下。不如從了他的心意。”
露生忽然覺得,自己又回到那個繁華的梨園裡了,有瑣碎的煩心事、有躲不過的是非口舌,可這種擾人的熱鬨其實卻是太平的好意頭。
可惜金總未能領會他的心情,金總滿心遐想:“我當是什麼事兒呢,原來又是這些粉圈屁事啊……”
露生聞言著惱,嬌目一橫:“說什麼?”
金總立馬就慫:“我放屁。”
“那你還笑?”
“笑都不許笑啊?”金總看他真生氣了,捏住他兩個爪:“我笑不是笑話你們,我是在想彆的事。”
黛玉獸一臉懷疑地看他。
“信裡不是說給你畫好了宣傳畫嗎?這個我看懂了,就不明白徐、張兩個是指誰。”金總期待地搓手:“我能不能問問你,是不是,那個,我想的那個?”
“既然是兩位宋夫人出麵,齊先生又說是國手——”露生見他期期艾艾的神色,忽然解到他話裡的意思,紅暈飛上兩頰,“那應該就是徐悲鴻和張大千。”
“……”
金總戰術後仰!金總嘴咧到耳朵根!
呆立片刻,他一把抓起露生的手:“趕緊趕緊,咱們去擺行李那個倉庫看一眼!”
“看什麼?”
“咱倆的CP圖啊,不是說張大千畫的嗎?”
露生臉紅透了:“……你怎麼就會在這些事上用心呀。”
“我哪能不用心啊?那是徐悲鴻張大千好嗎?這畫裡就是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這以後掛在博物館裡就是我倆愛情的傳世見證——”
倍兒有排麵!
金總根本不能等待,金總現在就想看!金總拽著臉紅紅的黛玉獸,一路小跑衝向他的CP名畫,衝向他的玲瓏月!
給齊如山先生點讚了!
作者有話要說:2B總是能一眼看到最實誠的部分。
這一章是臨時起意加增的,為了不失齊先生本人的口角,儘力去參看了他當年寫信的習慣,參考了1921年梅蘭芳赴美期間他寫給馮耿光和趙叔雍的信,細節部分參詳了他撰寫的赴美雜錄——像不像都儘力了。
之前說好要更的內容隔天再發啦,我得學會給自己一點緩衝期,免得臨時想怎麼改又開始糾結。
謝謝大家的包容,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