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隻小手,輕輕在他心上抓了一把,聲音也是、那目光也是,說不出是銷魂還是難受,他連忙背過臉去,不料卻撞在彆人懷裡,一抬頭,原來是剛才和自己說話的小生,餳著眼朝台上看,嘴角扯著笑。
荔瑤品出他笑裡的意思了——知道那是春華班的。不由得心裡冷哼一聲,想譏一句人家隻唱戲的,話擠到嗓子眼上,又給扯住。
有什麼好說的?他想,長成這個模樣,隻唱戲——誰信?
三十一歲的武小艾坐在妝台前,他又想起這一幕了,得月台的化妝間已經換了摩登的式樣,化妝鏡也是一圈兒燈泡明晃晃地亮堂,不像過去隻有兩盞燈左右照著。可是燈光太亮,把他的缺陷全照出來了,因為常年的不得誌的陰鬱,眉頭間已經有了川字紋。腮上的骨頭發開了、男相太重,在男相裡也已經不能算好看了,放寬標準可以算忠厚那一掛的,靠各種技巧能矯飾成麵如冠玉,但要扮演花容月貌就實在勉為其難。
他越畫越生氣,越畫越不稱心,把筆向桌子上一敲一撂,斷開的兩節各自飛出去,就聽見“呼嚕”一聲,又是,“嗷!”
武小艾沒好氣地轉過臉,心道這人長得像豬也就算了,叫起來怎麼也是豬叫?
他往嘴唇上擺了一點笑意,站起來道:“哎!湯老板,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湯老板捂著眼睛,好半天才鬆開,哼哼哧哧地說:“差點兒沒把我眼睛戳瞎。”捏了小艾的手笑道:“怎麼樣?照你要的給重裝了一遍,外頭也換大電燈,到時候多少的新聞記者都來——你可得好好兒唱。”
小艾給他肥膩的手捏得一陣雞皮疙瘩,不解為什麼有人能在這樣厚的脂肪上再長一層粗糙的皮,而且他摸到這手上凸起的瘤子一樣的東西,那是骨頭斷了之後接上長出的畸增,心裡瘮得想噦,可是轉念想到一點事情,心裡愉快起來,挑眉笑道:“我還能唱得不好嗎?多少年的功夫了——”眼珠轉了幾轉,“就是還缺幾件好行頭。”
湯老板哼哧兩聲,裝聽不懂。
你絕沒見過這麼詭異的情景,兩個人互相都不看對方的眼睛說話,生怕多看一眼,把自己惡心到了,手卻表示陣營地互相摸著,用八十年後的話來講就是反正關燈之後區彆不大。
能不忍嗎?武小艾想,他好不容易遇上這麼好的機會,機會又加機會,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露生的車子也要到家了。
看見榕莊街的燈光,文鵠低聲再問了一遍:“明天還是要去嗎?”
露生抿嘴兒笑道:“我好久沒見你這麼乖巧。”
文鵠無動於衷:“我分得清大事小事。”
因為露生不說,所以他剛才摸不清底細,摸不清底細,自然高度警惕。待到聽說那個武小艾當年給白小爺下過鴉片酊,不覺鬆了口氣——這種貨色還不是隨便收拾?立刻做好殺人準備。
豈料露生搖頭道:“他若不尋我的麻煩,我也不想和他再計較。”
“為什麼?”
文鵠看不懂了,這種手到擒來的仇為什麼不報?
露生緩緩捋著短裘上的絨毛,他的殺氣和怒意在一路車輪滾滾中,急速地平靜下來,一個武小艾就夠他惡心的了,倒是惡心人的玩意兒會湊成堆,這武小艾居然能和湯胖子湊在一起,真是惡心他媽和惡心在意大利下棋,一起惡心。
他們肯定知道自己常來釣魚巷了,露生想,我不是不記仇,但為這兩個人讓文鵠動手,豈非助長他戾氣?再一者對我也沒什麼好處。家裡今時不同往日,亂子已經夠多了,若是再背兩個命案,那不是和氏璧拿去砸核桃——太不值了嗎?
“這世上惡心我的人豈止一個兩個。”露生輕聲道,輕聲,可是溫柔裡含著一點狠勁,“若真要把惡心我的人全殺了,我怕是要把南京城也殺翻。”
文鵠:“……”
露生自己忽然也有點想笑。
是的,武小艾很惡心,湯胖子也很惡心,可是他見識過了更惡心的東西,比起孔祥熙和汪精衛,這兩個人居然不算什麼,如今竟已不能在他心中掀起什麼大波瀾了。這個世道就是這麼陰損,低處有小人,高處有佞臣。
而他還要照顧求嶽,得把這個家撐起來,此時犯不著為這兩個狗東西費腦筋。想起臨彆時蘭珍窘迫的眼神,露生心裡有些歉意,深知若是明天不去,夢芙和寶珠自然不會怎樣,蘭珍卻是一定會多心的。
“明天照去不誤,咱們不能傷了人家的好意。”他吩咐文鵠,“你帶上槍就好。”
“白小爺,”文鵠誠懇地說,“我發現你——欲擒故縱。”
這個詞其實不是很恰當,露生糾正他,“這叫釣魚執法。”
文鵠:“……”
都是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新名詞啊?
作者有話要說:很抱歉設定錯了存稿箱更新的日期。
幸好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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