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章回(1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6360 字 9個月前

“哎, 這種話——這種話,竟是信的很信、不信的很不信!打廣告確實很厲害!”

重慶的江邊茶樓,曾養甫聽了露生遷廠的這段主意, 也是哈哈大笑, 一桌四個人並身後的仆人都笑得前仰後合,露生難為情,低頭不說了, 曾養甫掂著花生笑道:“白老板,不是笑話你!好笑在彆人說這話,隻像吹牛,你說出來卻像真的——連我也想買了。”

“雕蟲小技,若不是周轉為難, 誰做這樣厚臉皮的生意呢。”

曾養甫搖頭道:“這也算厚臉皮?你是年輕, 沒有經過——就不說眼前,我小的時候, 流行化學補品, 什麼燕窩精、補腦液, 其實全是糖精兌水!那不也是行銷全國?究竟有用沒用,誰知道!就等我去天津念書的時候, 同學都是大學生,還有人在吃呢。比起來絲帕子倒還算真材實料, 綢緞這東西細細滑滑,哪怕沒有好處, 總也沒有壞處——這卻正好比女人的臉, 不求年青,隻要不老。”說得幾人又是此起彼伏地笑,曾委員自己卻很從容, “所以說做生意,不必束手束腳,能被你哄著的,不差那兩個錢,缺錢的人也不是你的客戶,主意是好主意——但杭州的絲業就壞到這種地步麼?連一個廠子也供不起?”

露生就不說話了,看一眼曾養甫,眼神兒慢慢垂下去。

果然曾養甫自問自答:“決計不至如此——如果是為了貨源,轉戰千裡,卻也沒有必要。”當年金家統率江浙財團,何等光耀,談笑援建的豪情仍曆曆在目,如今斷尾求生,真教人唏噓。他見露生垂首不言,心道必是如此,隻是這舉動也太莽了,“你要真是被貨源逼來四川,其實可以再想想。我在杭州認識些人,貨源這塊,可以幫你說道說道。”

“曾先生認識的是哪位?”露生抬起頭來,“是無錫的曹家?”

“真是他們家堵你?”曾養甫怔了片刻,氣得笑道,“這曹三公子,也太霸道了!我就說杭州的絲業再凋敝也不至於養不起你一個廠,怎麼,是他難為你麼?你等我去和他說去!”

“哪裡就動起氣來?”露生按著他的茶碗,笑道,“我並沒說他家不好。”

他倆在這加密通話,陶嶸峻是聽得懂的,茅博士獨自狀況外,茅博士兩邊瞅瞅:“哎,局是我攢的,人是我叫的,到頭來我成外人了!怎麼好像隻有我不懂?”

嶸峻和露生都笑。

茅博士說安龍廠是抵製日資的最後一麵旗幟,其實也不儘然。江浙的棉紡以金氏安龍為最,絲業執牛耳者卻不是金家,而是無錫的曹家。

“這家人據說是從前的江南織造,曹老太爺從前是鎮江的府學教授,一門書香,曹老爺也在李中堂手下做過事。”

曾養甫道:“叫曹泉珠。”

“對。”露生笑道,“他們家算無錫數得上的望族。曹老爺駕鶴,現如今是他們家三公子懷椿主事,其餘兄弟都聽他號令。這曹三爺曾先生是知道的,雖然不大說話,卻很能乾,而且——”他抿嘴兒一笑,“脾氣很硬。”

之前上海召開江浙棉紡織業聯合會,曹家也派人來了——同業同好的性質,象征性參加了舞會,曹三公子悄悄默默地孤據一席,東西照吃、舞照跳,耍夠了就走了。求嶽當時被大佬們圍得水泄不通,於曹三公子是既顧不上、也瞧不起,小小絲綢在萬民皆用的棉紡麵前隻能當弟弟——倒是嶸峻留了個心,攀談幾句,曹三爺磨磨唧唧地不愛聊天,陶三爺又橫平豎直地不善聊天,兩個三爺交流得十分痛苦。

但不知是不是這場會給了曹家啟發,回去之後,曹三爺也開始致力於整合江浙的絲織,逐漸有做成龍頭的趨勢。

“後來我們去杭州開絲廠,曹家倒也肯給麵子,沒有難為我們什麼。前年我們絲廠周轉不靈,他們也有幫忙。我和曹懷椿是那時候才熟起來。”嶸峻道,“後來我問他,是否考慮將江浙的毛紡、絲織、棉紡聯合起來,大家成立一個紡織業大會,他卻不肯,說,我們的絲廠可以加入他的行會,但江浙財團要控製毛紡絲紡,他得想想。”

露生笑道:“那時我就知道,這個人不肯屈居人下,他有他自己的一番抱負。”

雨聲潺潺,樓下亦有麻將的聲音。

曾養甫聞言道:“既然是這樣,這次你啟動絲廠,為什麼不考慮加入曹家的行會?”

露生默然片刻,黯然道:“去年的法幣改製,除開榮、穆兩家自己人,曹家是最先答應我們罷工的。”

曾養甫:“……”這下他就懂了。

這場倉猝的罷工耗儘了江浙工商界的信心,也消耗了他們彼此的信任,曹家的永泰絲廠在這次罷工裡損失了整個冬天的生絲訂單——歐洲和美國的訂單冬天洽談,春天,江南的蠶種才按照訂單的貿易量開始生產。永泰毅然停工,導致和巴黎約定的一批高級綢緞未能及時交貨,且被日商借機用人造絲搶占了大量市場。

談判徹底失敗、第一個複工還是安龍。

沉默的曹三少爺仍舊沉默,他沉默地卡斷了整個江南的生絲供貨,金家再也不可能在江南拿到一個蠶繭了。

露生去過曹家幾次,連門都沒讓進去。及至趙敏恒率領的輿論鋪開之後,曹懷椿才稍稍有了鬆動的跡象,隻是見了露生也是淡淡的,說:“你們有苦衷、有冤屈,這我明白,但統領江浙商界,不是看誰委屈誰就上台,僅法幣會談這件事金明卿就不夠格來領導江浙紡織。他一時意氣,大家虧些事小,被日本人將了一軍,這氣如何能忍?卡斷供貨也是絲業同仁一致決定的。金家喜歡劍走偏鋒,想從絲廠這裡東山再起——恕我不能放你們過這一關。一個沒有遠見、隻講性情的莽夫,江南絲綢,不會給你們第二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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