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下午,下著小雨,天暗得像是黃昏,隔壁的三姑跑來告訴她,她老公在山上炸石頭時,被滾落的山石給砸死了。
這座山叫金山,山上的石頭可以製成玻璃,因此南枝的丈夫就在鎮子裡的采石廠上班。
采石廠工資高,每月工資差不多一百來塊,這在80年代中期可是頗讓人羨慕的,全鎮的姑娘擠破腦袋都想嫁給采石廠的男人,吃上商品糧。
但是工資再高也似乎和南枝沒什麼關係,男人基本不著家,每月發下來的工資都養了外麵的女人。
南枝去山上領回了丈夫血肉模糊的屍體,丈夫的父母早逝,也沒親兄弟姐妹,南枝獨自操持辦理喪事,按照風俗,三天守夜過後,屍體就送到殯儀館,然後領骨灰,請了八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抬棺材,終於把人埋了。
一個月後,撫恤金發下來,好幾千塊錢,南枝全部存入自己的存折裡。
清晨隻出了小會太陽,天就陰下來,這臘月的天氣見不得太陽出得早,不定半個時辰就得陰。南枝在廚房裡用紅薯熬了粥,一大鍋,足夠吃一天。中午和晚上的那餐,有幾根鹹菜蘿卜,炒上一碟綠油油的小白菜。
南枝盛了一碗粥,坐在灶口吃起來,灶口裡的火還沒完全熄滅,坐在那裡能取暖。
“枝。”三姑笑吟吟地走進來,這地方上輩人稱呼下輩人,習慣隻稱呼一個字。
南枝趕緊起身招呼,笑道:“三姑,吃了早飯沒?不如在我這裡將就一下。”說著,南枝便去拿碗盛粥。
“彆啦,我已經吃過了。”三姑握住南枝的手,衝她上下打量,嘴角含笑。
南枝感到莫名其妙,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道:“三姑,你坐,這裡暖和。”
三姑也不客氣地坐在灶口的柴墩上,手放在灶口前搓了兩把,然後縮回自己的荷包中。“枝啊,你這屋收拾得挺乾淨,現在天冷了,有沒想找個男人給你暖暖被窩。”
南枝手中端著的碗打了個趔趄,差點掉下來,金山鎮雖說是個鎮子,但其實和農村也差不多,婦女們除了熱衷聊八卦外,就愛給人做媒。如果一個女人沒給彆人做過媒
,那簡直就是沒有克儘一個女人的職守。
“三姑,我男人才過身兩個月,這要急著找人會給彆人戳脊梁骨的。”
“這遲早的事嘛!可以先談著,合適再結婚。”
女人就是這樣,一邊戳著你的脊梁骨罵你丈夫屍骨未寒,就想著嫁男人了,然後一邊熱心地給你介紹男人,你如果不答應,她仿佛你殺了她全家般地恨你。
南枝很為難,三姑這人嘴巴厲害,和周圍沒吵過架的女人基本用手指都能數出來,如果得罪了她,各種生殖器都往你頭上按。
三姑見南枝沒有做聲,便以為她默認了,南枝是個賢惠的好女人,家裡家外都是一把乾活的好手,隻是福氣頭上差一點,享不到男人的福。
“和你說的這個男人就是街上賣肉的張大軍,你知道他老婆死了兩年,一直也沒再找。昨日他央著我,原來他看中你了。張大軍這伢,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心裡眼裡都好,家裡環境也好,雖然有兩個女兒,但是你一過去給生個大胖兒子,這家產不就都是你的。”
張大軍35歲,原是鎮上肉店的職工,這兩年政府取消了肉票,張大軍便出來自己乾。南枝在張大軍的肉攤買過幾次肉,每次買肉都會少上一兩,久而久之南枝也不在張大軍那裡買肉了。
至於家產,是有,兩個女兒一個12歲,一個8歲,還有一個70歲的老母,半年前中風,半邊身體不能動,這都急等著女人來繼承。
“你看看你現在吃的沒一點肉,瘦得一陣風都能吹走,這哪裡行呢。你嫁過去後,保管每天吃肉喝湯,養得白白胖胖,勝過做少奶奶夫人了。”三姑講得唾沫星子亂濺,好幾滴都噴到南枝的碗中。
粥麵上漂浮著幾滴唾沫星子,油亮亮的,三姑應該是剛剛吃過了肉。
南枝將碗放在灶台上,去灶口裡添了一把細柴,向裡吹一口氣,火焰立即竄上來。南枝提了壺灌滿水,放在灶上。
“怎麼樣?三姑介紹的這男人靠譜吧,像你這麼好的女人,三姑也不舍得坑你。隻要你點個頭,我馬上讓張大軍來,讓他寫保證書,以後讓你當家作主。”
南枝還是不開口,沒有丈夫的日子挺好,守著四間瓦房,存折上還有幾千塊錢,過兩
天去縣城裡買一台黑白電視機,解解悶兒,再做做活,這日子不比周圍女人都過得滋潤嗎。
“枝,你吭個聲,我這好去辦。”三姑催促起南枝,張大軍和她說好了,隻要說成這媒,張大軍送她半邊豬。在這個年代,半邊豬是什麼概念,頂得起幾個月的收入了。
水壺被火熏得漆黑,煙霧嫋嫋而起,沒一會水開了,南枝執起壺倒入開水瓶中。
“你是對張大軍有什麼不滿意嗎?”三姑這才察覺到。
“三姑,我對張大軍沒什麼不滿意,隻是燕生才剛剛過身,我實在沒心情找男人,這事如果緩上兩三年就成了。”南枝不想得罪三姑,三姑對她還行,平時有個事三姑也願意幫個忙,但要是拒絕得太明顯,三姑肯定就會記恨了。
“那你們先處著,暫時不談結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