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與(2 / 2)

夜晚的寧府有如冰窟覆軟土,每踩一步,土裡的淩錐便要露頭直鑽腳心,陰冷倒罷,但尖銳惱人。

惱得慮亂,惱得神焦,惱得寧佳與急三火四,索性舍了她從小到大都未遮過幾回的麵紗。何況真要撞上誰,掩麵夜行更是百口莫辯。

四周漆黑,來人擋了月光,寧佳與窮目若盲,之於在這房中等候多時的寧展則不然。

春山聚攏,秋波點真。

豐唇含桃,素裝露重。

以及女子身後垂落的絨白。積潔自成輝,亂瓊碎玉見了,也不得誇口。

這一切,他儘數看清。

寧佳與張口欲言,許是為著隱飾什麼,寧展使了些力道拽起她的手腕,搶先道:“你是步溪人?”

七州古往今來,獨步溪人氏乃獸身化人形的獸族,且千家萬戶各有巫蠱秘術世代相承。故而男子高大魁梧、力能扛鼎,女子仙姿玉色、青春永駐,不過是眾多異於常人之處最微不足道的體現。

見寧佳與眼底似有詫異,寧展直白地抬抬下巴提醒她。

純白的絨毛在一團烏黑的地界格外紮眼。

寧佳與嗬嗬兩聲,熟稔收起這不分時宜的尾巴。

至於她如何收整、又收到哪兒去,就不是寧展一介外州人可以輕易洞悉的了。

看著那塊絨白消失的空地,寧展不自覺掂量,這小姑娘的外殼底下,莫不會是位年歲、閱曆業已能同他外祖母以姊妹相稱的老婆婆?

那這為老不尊之典型,算是讓他遇著了。

寧佳與可不打算替自己正名,隻不願再同公子哥共處於冷得要人死的冰窟窿。方將踹開適才有意掐她脖頸的寧展奪門而去,門扉遽響,強光瞬間潑麵,勢要融化此間。

“——展哥哥!”

大片月光肆意消除了黯淡,映在一對貌似親密的“佳人”身上。

若請話本先生潤色一番,說不準真能成就一段佳話。可惜此番匆匆來的是看客,且是位喜怒無度的看客。

“展哥哥,這衣衫不整、釵橫鬢亂的女子——”看客說著就要伸手扯開寧展和寧佳與過近的距離,“是哪位啊?!”

寧展滿腹質疑被看客一舉打散,忙不迭阻攔。

他左手將寧佳與拽至身後,右臂虛擋在看客麵前,柔聲細語:“思思啊,何須趕夜路回府呢,瞧你胡亂踩水,漂亮衣裳也臟了。但時辰不早,明日再陪你上街置辦新的,先回房歇息罷。”

眼看公子哥對小姑娘和顏悅色,隔著麵具都藏不住笑意,若非親眼目睹,寧佳與絕對難以想象這般的溫和如今還能複現在活閻羅身上。她倒是得閒回過神負手看戲了,豈料下一刻便教人指了名。

“小與姑娘。”

寧展並未轉身,寧佳與光聽著他咬牙切齒的音,也知道那副好臉褪了。

“還不快回房等著?”

那小姑娘似乎還想接著質問一二,卻被寧展一邊推著走、一邊搪塞:“是母親吩咐我要與她相熟,你就寬心罷,不是什......”

另一邊,嘉寧王宮。

日前因著細作畫像輾轉難眠,今夜好容易成寐的文懷王後忽覺寒氣侵體,接連咳了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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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佳與拾起在地上躺了有一會兒的發簪,再揉揉被寧展捏痛的腕子,盯著二人背影漸遠,饒有趣味。

她忽然不打算速戰速決了。

寧展並未言明究竟回哪間房,又如此反常地喚她,如是就此回了廂房,豈非顯得她認了慫?她大步朝著那間上燈的正房去,門口果然候著先前與公子哥同道的大個。

見她走來,以寧引手向屋內。

寧佳與點頭致意,心中則感慨這倆人膽子忒肥,竟敢趁嘉寧世子不在,占主屋為己用。

屋裡倒沒有雍容華貴、錦帳紗簾的樣式,正中近牆立著長案,一塊兒繡工精巧的軟墊取代了案後靠椅。

筆墨紙硯皆置於桌案左側,瞧著應是布茶具的地方卻擺著高矮不齊的瓦罐。罐旁一盞瓷碗,裡邊盛著梅子湯。

清甜飄至鼻尖,寧佳與真有些口渴,但並不想為一碗甜湯死在這沒人收屍的閻羅殿。

寧展亟亟來遲,揭下皮革麵具,跨過門檻便看寧佳與恰如屋主,安坐銅鏡前,慢條斯理拾掇著散落的長發。

寧展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