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琳琅與杜則跟著那位福寧長公主派來的康嬤嬤走了一段路,便有人抬了軟轎上來接人,一直到了東大院,這才落了轎。
隻見兩個丫鬟正立在後院門口等著他們,想來也是福寧長公主身邊得用的人,看上去方才十六七歲卻已能見動人顏色,兩人皆梳雙平髻,身著水田青綢麵短襖和一條秋香色的綾裙,一式的釵環配飾。遠遠望去,隻見她們削肩纖腰,娉婷嫋娜,便如初夏才露頭的菡萏。
那兩個丫鬟見杜則與顧琳琅落了轎,便緩步上前來迎,盈盈一拜,聲調極是綿軟:“殿下心裡不放心,等得急了,又叫奴婢等人出來迎人呢。”正說著話,她們一麵抬步一左一右的引著杜則與顧琳琅入內,一麵側頭與康嬤嬤道,“嬤嬤走了一路也是辛苦了,不若去隔間喝盞茶暖暖身吧?”
康嬤嬤自忖:這對姑侄好容易見著麵,必是有體己話要說,自己做奴婢的卻是不好跟著進去。這般想著,康嬤嬤便點點頭,笑著道:“是了,老奴我正要去你們幾個丫頭哪裡討盞熱茶呢。”說著,又拿眼去瞧顧琳琅,覺得這小子真是個駑鈍不知規矩的:彆人不說,他竟也不知道避嫌!
康嬤嬤的目光意味深長的很,顧琳琅自然不會全無所覺,她自然也知道輕重,若是可以也不想跟著進去——可杜則這混蛋死死抓著她的手不放,顧琳琅又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與他拉扯,隻能這麼一臉“無辜”的被杜則半拖半拉的弄進屋了。
公主府的正殿修得富麗堂皇,極是精美,屋簷上的綠琉璃瓦精致非常,映著清晨時候的陽光,幽幽一點碧色,便如春日的湖光一般,隨著丫鬟再往裡走,仰頭便見著一個匾額,上書“嘉輝堂”三字,想來便是正堂。
顧琳琅沉了一口氣,屏息斂神,垂頭看著地麵,小心翼翼的抬步隨著前頭兩個丫鬟往裡走去。
不一會兒,前頭引路的丫鬟頓住了腳,盈盈行禮:“拜見公主殿下。”
顧琳琅雖不大知道行禮規矩但也依樣畫葫蘆的隨著那兩個丫鬟,跟著上前一禮,然後她便垂著頭,悄悄用眼角餘光去打量坐在上首的福寧長公主。
福寧長公主乃是薛太後的長女,現今也已年過不惑,可她平日保養得宜,望著還似三十許的人,柳眉鳳眸,眉心折痕極淡,想來也是思慮頗沉之人,便是含笑看人都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雍容莊重。她頭梳高髻,綰一支朝陽五鳳掛珠釵,耳側的藍寶墜子那乃是一對寶相花花樣,身上一件橘紅色鏤金百蝶穿花窄袖襖子,另配杏黃色繡牡丹花樣的鳳仙裙,裙邊係著的橘宮絛上又雙鳳擺尾圖案,繡工精致,甚是華麗,儀態雍容。
此時她就那樣沉靜的端坐在上首的金絲楠木椅上,垂目看著顧琳琅與杜則,眸光深深,若有所思。好一會兒,她才與那兩個丫鬟擺了擺手,低聲道:“都下去吧。”
兩個丫鬟低低應了一聲“是”,行過禮之後便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的替他們把門合上。故而,堂中現下隻餘福寧長公主、杜則以及顧琳琅三人,一時便又靜了下來。
半晌,反倒是一直一言不發的杜則先開了口叫了一聲:“姑姑。”
這一聲便如石破天驚,上首的福寧長公主眼眶一紅,珠淚滾滾落下。她匆忙起身上前去把杜則摟住,緊緊的摟在自己懷裡,哽咽道:“則兒,”她兩行清淚順著麵頰淌下來,已有幾分泣不成聲的模樣,語聲輕輕的,“你總算是回來了。這些年,姑姑和你祖母,都想你想得緊你祖母想你想的都快熬出病了,真是恨不能親去青嶽山看你。”
福寧長公主有一下沒一下的的用手掌撫著杜則的發頂,心中思緒起伏不定,肚中還有許多話要與杜則說,還有許多事要問杜則。故而,她這會兒多少也覺得邊上的顧琳琅礙眼,瞥了眼人,低聲道:“你是?”
顧琳琅連忙把頭上束發的發簪給拔了下來,如雲一般的絲發隨之披撒而下,披在兩肩。烏發垂垂,翠眉紅唇,少女那秀麗清美的模樣便再掩不住。
顧琳琅畢恭畢敬的垂下頭,低聲應道:“小女秦婉。”
福寧長公主眉心一蹙,似是回憶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似的:“我記起來了,你是秦方德的女兒,忠勇伯府的嫡小姐,是也不是?當初秦方德救駕有功,方得先帝賜爵,後因舊傷複發英年早逝,你母親董氏性情貞烈,一意便隨之同去。母後見著倒是頗是感歎,想著你死他們二人唯一的嫡女,必似父母一般的忠義貞德,這才特特在那麼些人裡點了你去則兒身邊。”
憶及此處,福寧長公主倒是寬了寬心,對著顧琳琅也有了一縷寬和的笑意:“母後果是沒瞧錯人。此回你能一路護著則兒平安回來,我和母後自然也不會忘了你的大功。”
顧琳琅暗道:這還叫沒瞧錯人?若是原本的秦婉,早幾年,你們就能給杜則收屍了。隻是,現今顧琳琅心中雖是這般思忖,麵上卻仍舊半點不露,反倒是垂首羞赧一笑,柔聲道:“本是小女分內之事,何談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