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故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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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蘇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畫麵飛轉,一幕又一幕,應接不暇。

一會兒是咿呀學語時,祖父抱著她,給她講故事的情景,一會兒是垂髫時,爹爹親手教她讀書寫字,還有總角之年,娘親手替她束發,綰上珠釵,及笄之年,舉家為她慶賀,席上人聲鼎沸……

彼時年少張揚,肆意明媚,會在春日繁花處,打馬遊街,引得五陵少年爭相追逐……

光影流轉,又見高闕金欄,瓊樓玉宇,腳下是綿延數十丈的錦繡華袍,回眸看那九尾鳳騰金光熠熠、展翅欲飛,聽城樓下百姓震耳欲聾的呼聲、恭賀皇後千歲……

終了,畫麵定格在那場風雪之夜。

她披發跣足跪在雪地上,抱著那件被野獸撕咬得殘破不堪的稚兒血衣,哭得肝腸摧斷、血淚滿裳——

“不、不——”

猛然從夢中驚醒,卻發現眼前一片漆漆,早已不分晝夜。

淚痕未乾。

手中緊緊攥著的,是那枚早已被淚水沾濕雙龍玉玨,那是寧兒從不離身之物,亦是她如今留在身邊的唯一念想。

錦芳上前來奉茶,將她扶坐起來,輕撫她後背,“娘娘,可是魘著了?”

謝晚蘇執過茶盞,恍惚問道:“屋裡可有點燈?”

往常若是屋裡點了燈,她當是還能看清一些模糊的影子,眼下卻是一片全無,深深黑寂。

錦芳卻道:“有的。”

有一瞬的死寂,謝晚蘇莞爾,複又問道:“陛下來過嗎?”

錦芳頓了半晌,方歎息道:“不曾。”

謝晚蘇沒有再說話。

她並非為蕭珹安的涼薄感到傷心,而是知道自己已沒有退路了,事到如今,她竟博不得他半分同情了。

亦是說,謝家沒有轉圜之機了。

風雪數日未歇,隱約可聞窗欞被雪珠敲打的沙沙聲。

錦芳喟息:

“娘娘,國公爺、夫人、世子爺和少夫人,想必今日都上路流放了。”

謝晚蘇未語,思緒卻是一滯。

上月父親被當朝彈劾通敵,崔黨拿出了父親與北戎私通的信件,鐵證鑿鑿,父親百口莫辯,被蕭珹安處以舉家流徙。

謝晚蘇清楚,通敵叛國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流放已是法外開恩,但她始終不信,忠君愛國的父親如何會通敵,其間定是崔氏一黨動的手腳,可後經她多方通轉,私下查驗,卻發現這些信件、落印並非偽造,的的確確是父親這些年與北戎皇室間的互通往來。

父親何至如此糊塗?

可她眼下已是見不得父親的麵,不能親口問一問其中緣由了。

見她不語,錦芳忍不住又道:“娘娘,明日是上元節,祭天大典之上,您或許可以向陛下求情,若是陛下顧念舊情……”

謝晚蘇搖了搖頭。

蕭珹安如何會答應。

這些年,兩人之間的情愛,恐早被皇權黨爭、宮闈爭鬥消磨殆儘,剩下的唯有相看兩厭。

什麼少年情分、帝王深情,原是她想得太過天真了。

繁華散儘,剩下的唯有疲倦。

她累了。

不想再爭、再鬥了。

隻是這天寒地動的,父親征戰落下的腿疾定然又要犯了,該如何跋涉至北地,阿娘那樣柔弱的身軀,又怎堪忍受那般辛苦摧磨。

兄長常年習武也便罷了,嫂嫂多年操持內宅,殫精傷體,身子也早已不濟,又當如何……

錦芳上前扶她:“娘娘,那奴婢替你梳妝吧,明日祭典上好風風光光的,不叫旁人輕視了您。”

眼下她既未被廢,就依舊是皇後,依照祖製,上元節帝後要同台舉行祭天禮,她不得不去。

錦芳也是出於一片好意,如今被幽閉,闔宮上下都等著看她笑話,必然諸多刁難,需拿出些氣魄來,方能應對好這一切。

謝晚蘇沒有接話,靜坐在落地銅鏡前,任憑錦芳忙前忙後,替她描眉梳妝。

梳妝之際,錦芳又想起什麼,說道:

“對了,娘娘,宋太傅今日又遣人來信,可要奴婢讀給您聽。”

“不必了,扔到熏爐燒了吧。”

謝晚蘇並未思索,便搖了搖頭,如今對於這些身外事,她早已無心應付。

說來也怪,從前她風光無兩,有心拉攏這位清正無私的宋太傅時,他從未予過回應,反倒如今她失勢了,他請安問候的折子,倒是如流水一般送到中宮來了。

隻不過,他如今這番“雪中送炭”,對她而言,已毫無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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