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效發揮得出人意料得晚且快。
第二天早上陸錚年模模糊糊地聽到她和他說去工作室一趟,接著鬨鐘開門聲次第響起。
他沒能掙紮出夢,隻眼球微動,就陷入更深的睡眠。但沒能記得自己夢見什麼。
隻記得那是一片汪洋的海。
他在那之中無儘陷落。
陸錚年垂著眼睫慢慢閉上眼,手指忽然一動。他握在手裡拿過來,是她的手表。在一盒抽紙旁,像沾染了清晨的露水,濕潤又冰涼。
“.......”陸錚年呼吸猛地急促,條件反射攥緊手表,到陽光慢慢鮮亮,他才慢慢平複下來。
起來的時候歲歲在飯桌上晃著腿吃麵包,看見他彎眼張開手。桌上留了便簽。
九點送歲歲上學。
陸錚年抱起歲歲去開車,路上發消息給她:【到工作室了嗎?我以為你送歲歲去了學校。】
都沒有定鬨鐘。
不知道自己這條消息是想表達什麼,他沒把最後一句加上,到幼兒園門口的時候歲歲背著小書包搖搖晃晃和陸錚年下來。
逢人就和他們介紹:“這是陸叔叔!”
會不會給她帶來麻煩,陸錚年看向幼兒園老師。
對方顯然也有點詫異,但是很快就笑:“好,歲歲今天來得很早,真棒!和叔叔說再見進去吧。”
陸錚年一直目送著歲歲進去,在幼兒園看了幾眼留下了日程安排表後向外走,盛梔的消息已經進來。
【還不舒服嗎?阿姨會幫忙送。】
他停下來打字,想告訴她已經把歲歲送到了幼兒園,想起他應該拍張照。
盛梔:【桌上就是出門前忽然想那麼寫一下。】
又震動一下。
盛梔:【還在不舒服?】
陸錚年喉嚨一窒,他把手機摁滅,不想回她的這條消息,接近中午的時候看到她提著水果回來還在想她怎麼這麼壞,結果和她視線對上,眼睫先顫了一下。
某種意義上來說陸錚年確實屬於很明顯的人。盛梔端詳他一會兒,從容地去打開購物袋把水果拿出來,想了想:“我又做什麼讓你不高興了嗎?”
他總讓人覺得,她讓他受了委屈。
也許她隻是在問他有沒有不舒服。陸錚年就站在原地,看著她上前然後本能地低頭抱她。
歲歲以前很喜歡抱人的遊戲,自己烏拉烏拉轉個一圈會忽然張開手,要被鎖定的大人過來抱。被舉起來就會咯咯笑得很高興。
陸錚年有時候也會覺得盛梔像個小朋友。覺得,她需要自己一個這樣擁抱。
但他畢竟是先斬後奏,也是自作主張,所以有時也需要主動說幾句話轉移她注意力:“沒有。”
“我早上沒測過體溫,但沒頭痛,應該是沒發燒。”
盛梔抬頭看他:“應該去醫院好好看看。”
陸錚年不想鬆手,輕輕地應一聲。靜靜地擁抱了一會兒。
盛梔說:“我想把媽媽的墳遷過去。”
媽媽有一段傳統意義上和諧美滿的婚姻。他們雖然不愛對方但給了彼此足夠的尊重,到最後婚姻破碎是因為媽媽最終沒能擁有想要的家人。而且爸爸也不想再繼續在這裡停留。
他們分崩離析,媽媽千裡迢迢才找到嚴叔叔。
被他們生生拆散,盛梔說心中沒有一點愧疚那不可能。這愧疚也隻能用之後的團聚去填補。
“她走之前還讓我好好地和他在一起。”盛梔聲音慢慢變低,大概是回去一次還是讓她有些觸景生情。
陸錚年低頭輕輕地親她的額頭,像她小時候有的那個一米高的大熊一樣讓她抱著他,然後在她說困了的時候啞聲說:“我陪你。”
走失的人會自己回家。
盛梔本來隻是想安靜一會兒,高強度工作很多年她沒有午睡的習慣,加上歲歲也是個活潑起來鬨人的孩子。
可是這天中午她睡得很安靜,很快。
好像終於可以歇下來一會兒。
陸錚年看著她的臉,感覺記憶裡的空白不再是空空蕩蕩的廢墟,它們蒙上一層很薄的糯米紙,他去探尋就揪成一團朝他砸過來。
他仍然想不起來,但這不太糟。他現在有可以記住的部分。
陸錚年閉上眼睛,也睡著了。
差不多時間醒,盛梔又和陸錚年說話。
他實在記憶退化得厲害,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不想打斷她說話,就握著她的手,眼睛也看不見地低聲說:“我還沒醒,知知,你說慢一點。”
盛梔看他眼睛失焦,才看過去,陸錚年的視覺恢複,他注視著她,慢慢地說:“你再說一遍,我就記住了。”
他一定會記住。
盛梔看他一會兒,怕他眼睛累,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柔軟的眼球像魚類的心臟一樣,隔著毫無保護作用的薄膜慢慢地顫動著。很癢。
盛梔想,他還真很像一直在被她欺負。
“我最近會有點忙。”
陸錚年本能地抬手,拽住她的袖子,又找到她的手指交叉進去十指相扣。他感覺到她的呼吸,才意識到她在等自己回答。
陸錚年:“嗯。”
盛梔:“這個星期結束了我們會搬回去。”應該的,她能在這裡住下。陸錚年眼球停止轉動一瞬。他也已經很滿足了。
“好。”他突然想睜眼看看她,因為大腦並沒有任何儲存的長期記憶。但想念不受記憶束縛。
陸錚年並沒有不滿足:“我去看你。”
盛梔吻他的臉:“我要帶歲歲去看看她的爺爺外婆,還有。”
“她爸爸。”陸錚年眼睫猛顫。
盛梔抿唇,姐姐去世後她並沒有找到墓碑,他們都說她是海葬。
既然都隨風了,那就自由一些。
所以盛梔讓歲歲喊她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