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書屋。
玄燁和沈菡聽說皇貴妃已經不起的消息後, 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難過。
於玄燁來說,他對佟佳氏雖無男女之情,但皇貴妃畢竟是他的血親, 母親的親侄女, 自己的親表妹, 總有幾分血緣親情在裡麵。
玄燁一貫看重親情,不然以他的性格, 不會放心地把後宮交給佟佳氏十幾年。
佟佳氏這些年掌管後宮算得上兢兢業業, 公正周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更何況如今佟家才剛死了家主沒多久, 皇貴妃這又……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沈菡也忍不住歎氣, 雖說佟佳氏這些日子總是斷斷續續地昏迷清醒,大家都有所預料了,但終歸隻要人活著,就還有希望。
可現在既然傳來這種話,想必是已經油儘燈枯,隻在片刻了。
一個女人,就這麼在深宮生生熬乾了精氣神兒,年紀輕輕就要去了,也是可悲可歎。
玄燁站起身,看了看沈菡, 有些猶豫。
沈菡明白:“你先回去吧,我看著他們簡單收拾一二,隨後就到。”
若是皇貴妃這就去了,園中的眾人都得回去參加喪禮。
玄燁點點頭:“那你小心自己的身子,路上緩著些,以免顛簸。”
“知道了。”
*
佟佳氏伸手拿起眼前的點心嘗了嘗:“好久沒吃這個味道了, 以前還挺喜歡的。”
她記得仿佛是德貴妃還是‘德妃’的時候,她好像還誇過永和宮的點心。
明姑姑小心地端詳主子的神情,見她好似真的不再在意德貴妃,隻是想說說話,於是順著她的意思接茬道:“是啊,德主兒宮裡的膳點一貫和彆人宮裡的不一樣。”
佟佳氏撐了這一會兒,精力已經有些不濟,但她好似來了談興,也不知是在和明姑姑聊,還是自言自語:“曾經我覺得很奇怪……這麼多年,從不見德貴妃嫉妒羨慕這宮裡的其他女人。”
不管是曾經比她得寵的榮妃,曾與她花開並蒂的宜妃,曾地位高於她的惠妃,或是因家世得子的成妃、僖貴妃,地位高於她,能夠壓製她的孝昭皇後,和她這個皇貴妃。
烏雅氏好似從不介意。
佟佳氏:“我記得那年我們一起去慈寧宮為太後過壽宴,我問她八阿哥的事,她與我和宜妃說起話來,真誠坦率,半點兒不像是個深宮裡的女人。”
明姑姑尷尬一笑:“許是德貴妃太會掩飾了。”
其實她心裡想的是,德貴妃從承寵開始,就一直是萬歲爺的心頭好,十數年一直站在寵冠六宮的位置上,何必去眼紅彆人?
佟佳氏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她不是裝的,什麼人能一裝十幾年。她隻是和我們的想法都不一樣,根本沒把宮裡的女人放在眼裡罷了。”
包括她這個皇貴妃,也根本不在烏雅氏的眼中。
烏雅氏的眼裡和心裡,隻有皇上。
她緊緊盯著皇上,琢磨著皇上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然後順著皇上的想法,慢慢把自己打磨成了皇上最喜歡的樣子,最想要的樣子。
所以她贏了。
佟佳氏望著窗外的鳥雀,目光開始散了:“我聽說過她在園子裡做的事,她現在不僅能見宗室王爺,能差遣內務府,竟連步軍統領和大學士都指揮得動……”
烏雅氏現在握住的權力,是她們這些後宮女人想都不敢想的。
若有“翌日”,安知她不是下一個孝莊文皇後?
佟佳氏自嘲道:“枉我心比天高,卻沒想到人家早就遠遠把我甩在身後,哪裡會在意我那點兒雞毛蒜皮的伎倆。”
明姑姑:“主子,您這是哪裡話,您是皇貴妃,她隻是個貴妃罷了。”
佟佳氏搖頭,什麼貴妃,皇貴妃,不過是個名頭罷了。
烏雅氏現在和皇上一起站在高高的雲端之上,想要看她們,都隻能低下頭去看。
恐怕在烏雅氏的心裡,她這個皇貴妃,也不過是一個“下位者”,是可以憐憫同情之人了。
……
“我走以後,把外麵的鳥雀,都放了吧。”
……
康熙二十九年,皇貴妃佟佳氏,薨。
*
沈菡帶著皇子公主們急匆匆地趕回了紫禁城參加皇貴妃的喪儀——出乎沈菡的意料,佟佳氏並沒有被立為皇後。玄燁隻是擇了‘愨惠’二字作為諡號,以後宮裡稱佟佳氏,便要稱愨惠皇貴妃了。
玄燁正在承乾宮等著沈菡:“朕有事要先回昭仁殿一趟,你先在這等一等,朕和你一起去。”
沈菡聞言卻是一愣:“你有事去忙就是,我自己去就行了。”
去為皇貴妃舉哀,有必要一起去嗎?
而且說實話,她覺得一起去有點兒不太好。佟佳氏可能不會願意看到兩人一起出現在她靈前。
人死為大,兩人又沒什麼深仇大恨,何必在靈前還要與人添堵。
可玄燁卻十分堅持,他擺擺手:“你彆管,這事兒聽朕的。你剛回來,先歇一歇,等會兒朕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