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漠推門進來, 自來熟道:“還是屋裡暖和,你站窗戶旁邊做什麼?不嫌冷?”
說著走上前,拽著齊玉的袖子, 把他拽到火盆前:“烤烤手。”
齊玉聽話的坐在矮凳上, 把手伸到火盆上方。
季子漠黑眸略轉, 心下思量,他剛才牽人時齊玉乖乖的跟著他走, 應當是不排斥他的吧?
季子漠用腳把矮凳勾到火盆另一旁, 齊玉看著那腳, 忍了忍沒說話。
“咳咳,那個,引升是你給我選好的小廝?”
齊玉眸光微動, 沒說話, 司安不是個多嘴的, 應當又是司琴露了話。
紅彤彤的炭盆烤的人渾身暖和, 季子漠把手掌翻轉,用指尖撓了撓齊玉正在烤火的掌心。
齊玉心尖一跳, 猶如被人用鉤子勾住了心。
“嗯。”
“怎麼不直接和我說?”
“不想說。”
一聲悶笑響起,齊玉抬頭看他, 不知是不是被火烤的,臉上有些紅暈。
“你笑什麼?”
季子漠回:“笑你咯,活雷鋒,做好事不留名。”
齊玉擰眉:“誰是雷鋒?”
季子漠:“額......我之前認識的一哥們。”
齊玉:“杏花村的?”
季子漠表情古怪了下,隨後扯開話題道:“阿吉不太行, 以後就讓他在外院待著。”
齊玉奇道:“他出了什麼錯?”
上次季子漠在門房凍了一夜,阿吉連炭盆中的火熄滅了都未發現。
當時齊玉要給他換個人,季子漠說和阿吉無關, 連責罵兩句都不曾。
這次是出了多大的事,居然是舍得責罰了。
季子漠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說來話長,上一次司琴與我說話語氣不好,我逗了她兩句,阿吉誤以為我看上了司琴,今日我在書房看書,他擅自來找司琴到書房伺候我。”
他話還未落,和風細雨的書房就猛然降溫,齊玉雙眸帶火,直直的瞪著他。
季子漠忙解釋:“彆誤會,我沒那麼禽獸,一個小姑娘,都未成年,我就是條狗都不會起肮臟心思啊!”
“年紀大些你就能起心思?”齊玉想也不想的追問。
這話問完方覺不妥,再憶起他上次說了解男人與女人的身體結構,更覺心煩。
剛覺暖和的火焰現變的燥熱,他站起身兩個大步走到案桌前,坐下後隨手抓了個賬本。
“你若是想納妾,隨你,司琴司平是我的人,不會予你做妾。”
季子漠跟著起身,手撐著桌沿,彎腰去追他的雙眸,語帶柔情道:“我這輩子都不會納妾,我不會讓跟了我的人受委屈,尊榮誥命是給不到,但最基本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可以的。”
窗外悶雷砸空,濕粘的空氣肆虐著,齊玉手中虛握的賬本落在桌角,心底如被針輕紮。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他此生第二次聽到。
季子漠沒想到齊玉反應如此大,他也開始緊張了起來,嗓子發乾,清咳了聲,邊伸手拿齊玉落在桌角的賬本,邊說:“我們倆既然已經......”
季子漠在腦中遣詞排句,想著說服齊玉和他當真夫夫。
他想的認真,連手指何時拿起了賬本都未留意,當手中的賬本被人奪取,他抬頭看過去,深邃漆黑的眸子儘顯迷茫,不知發生了何事。
齊玉看著自己手中的賬本,雙眸睜大,似是比他更震驚。
“我...我...我看看賬本是不是,是不是臟了。”不會說謊的人找著蹩腳的借口,慌亂的解釋。
季子漠的手還維持著拿賬本的姿勢,外麵烏鴉一聲啞叫,他搓了搓指尖。
麵色泛冷,渾身孤寂如煙,那煙中伴著密密麻麻的細針。
齊玉身上的刺明顯,隻一眼便能看清。
季子漠身上的刺裹著煙霧,除了他,無人能發現。
不過片刻,他垂著的眸子抬起,露出一片笑意,打了個哈欠道:“好困,我先回去睡覺了。”
季子漠直起身,轉身打算離去,猛不防衣袖被人緊緊握住。
回頭挑眉做壞笑狀:“怎的,齊少爺舍不得我走了?”
又是不著調的話,齊玉手鬆了下又再次攥緊:“你剛才的話沒說完。”
季子漠眉頭緊皺,似在努力回想:“剛才......一打岔全忘了。”
齊玉抿著唇不依不饒,季子漠無奈扶額:“能忘記的話,肯定不是重要的話,說不定我睡一覺就想起來了,等我想起來了告訴你。”
說著拽了拽自己的袖子:“乖鬆手,真的困了。”
季子漠情緒恢複的快,現一切如常,齊玉不知為何,心慌不安。
季子漠拽著自己的袖子,眼看就要完全拽出,齊玉又直接握上了他的手腕,強勢道:“不準睡,幫我看賬本。”
星離雨散,唯有純白雪花墜落屋簷,一張長書案上,兩人坐在東西兩側。
大晚上的不睡覺,看什麼賬本,齊玉死活不放季子漠走,季子漠隻能無奈留下。
不過也無妨,他上學十幾載,摸魚摸慣了。
從箱子裡拿出一摞又一摞賬本,擺在兩人中間,又把兩本賬本攤開豎起,說了句好好看,誰也不準打擾誰,直接趴著睡了。
一排一排堆的高高的賬本,似是高山深海,阻隔著兩人,齊玉翻了一頁又一頁,一字都未看進去。
“季...你剛才是否生氣了?”
靜悄悄無人答。
“季子漠,夜深了,是否要讓司...安送些吃食送來?”
靜悄悄無人答。
“時間不早了,明日再看?”
齊玉連說了幾句,皆是無應答,胸口說不上的煩悶。
把手中的賬本翻完,伸手拿下一本。
夜已深,齊玉雙眼發澀,不由的也打了個哈欠,可季子漠一直不說回房睡覺,他也不好再說。
司琴進來加炭,一進門把整個案桌的情形儘收眼底,眨了眨眼,奇怪道:“少爺,姑爺困了怎麼不回房睡,趴在桌上豈不是難受?”
齊玉:???
齊玉看了半夜的賬本,頭腦昏沉,想明白司琴的話,站起身。
一二三四五六,季子漠在兩人中間壘了六層賬本,齊玉看了一摞還有一摞,看了一摞還有一摞,他想著賬本多,也就沒起疑。
現站起身就看了個全部。
季子漠那邊的賬本是一點都未動,趴在桌上睡的彆提多香。
胳膊彎曲著,手繞在後頸處,上學時常見的趴桌睡,齊玉瞧著就難受。
那麼大一人,隻禁錮在那一小地方,動都動不了。
齊玉坐了這半夜,脖子酸腰更是酸,季子漠這樣睡,定也是不好受,一時都不知該不該氣季子漠糊弄他。
不由的想起主持的話,他喜巧。
“季子漠,回房睡。”
“季子漠?”
說話無用,齊玉走過去推了推他:“季子漠。”
季子漠睡的正熟,被人又叫又推的,煩的皺眉。
夢裡分不清今夕何夕,隻當又是在哪個會所,叫他的是酒肉朋友,亦或是一群陪酒的。
煩躁道:“滾開。”
說完未睜眼,把頭轉到另一方睡去。
齊玉站在原地發傻,加炭的司琴也是傻傻抬頭,姑爺剛才說什麼?
滾開?
姑爺讓自家少爺滾開?
語氣還甚是嚇人,和往日嬉笑的姑爺狀似兩人。
季子漠一覺睡到天亮,還未睜眼就痛苦的慘叫了一聲。
隻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疼,胳膊腿外加一個脖子,動都無法動。
司琴聞聲走了進來,站在門口謹慎的不敢上前。
原是沒有這股謹慎的,可昨晚季子漠的一聲怒斥的滾開,讓她不敢再隨意言語。
身上披的大氅滑落在地,季子漠餘光看到人,捂著脖子,姿勢怪異的起身:“你們少爺呢?他自己回房睡,也不知道叫我。”
六摞書依舊放著,像是紋絲未動,想來是他睡著齊玉就偷跑了。
司琴貼著門靠著:“少爺叫你了,少爺叫你回房睡,你讓少爺滾開。”
季子漠揉脖子的動作一頓,心裡咯噔了下,糟糕,齊玉那家夥又該生氣了。
“姑爺,姑爺,不好了。”阿吉響亮的喊聲入耳,猶如天塌地陷一般。
季子漠顧不上其他,忙大步走過去開了門。
風雪已停,地上白茫茫一片,季子漠起得早,小廝還在掃著雪。
大冬日的,阿吉急的一頭汗,看到季子漠快要哭出來,倉皇無措道:“姑爺,縣裡貼了告示,說,說......”
他大口喘著氣,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來,驚恐的像是大難臨頭。
季子漠:“說什麼?”
這一瞬他心裡想了又想,貼告示能和他有什麼關係?他就想吃個軟飯,總不能不準吃軟飯了。
“告示說,即日起,笙朝境內,哥兒入贅者不準再參加科舉,若是想參加科舉,要等休棄夫郎後方可。”
腦子快要轉出煙的季子漠:????哈???啥??
季子漠聽的發懵,想破天都想不到這項政令,當皇上的有毛病?
入贅者不準參加科舉,這條他不理解,卻能聽懂。
等休棄後方可,不是想挑事,惹的彆人夫夫不合?科舉當官,和人家休不休哥兒有甚關係。
入贅哥兒不行,入贅女子就行了?
當皇上的是不是想把哥兒往懸崖處境推?
季子漠一時腦洞開的比較大,總不能是皇上同為穿越者,打算一步一步消滅第三性彆?
他呆怔站在原地,瞳孔微張,猶如無法接受的傻了一般。
疾風吹動樹木殘枝,整個暗鏡院悄無聲息,掃雪的小廝不敢動作。
昨日董寒玉說到此事,齊玉整夜無眠,不知如何去說,料不及消息傳的如此快,今日就貼了告示。
世間男子哪有不想封侯拜相的,因入贅切斷了季子漠科舉之路,他......應當恨不得手刃他吧!
屋簷下,齊玉臉色煞白,渾身僵硬,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難以呼吸。
他與雪色相同,唯有眉間赤紅一點,豔的動人。
人生萬般難題,這個死結齊玉不知如何是好,恐懼著,忐忑的,像是犯了無數罪孽,等待著季子漠的審判。
季子漠出來的急,連落地的大氅都未來得及撿,此時風一吹,濕粘的冷風順著脖子往下,激的他打了個寒顫。
搓了搓手轉回身,瞧見傲立在風口的人,如畫的眉眼故作鎮定似往常,可季子漠卻瞧見裡麵皆是忐忑不安。
季子漠:“你......”
“少爺,少爺......”
院門處,小廝打扮的人連滾帶爬而來,驚恐神情比阿吉有過之而不及。
這小廝季子漠成婚前兩日見過,之後便隨了齊父齊母去皇城。
季子漠心裡咯噔一聲,直覺不好:“你不是跟著去了皇城,老爺夫人可回來了?”
小廝冬衣被鋒利之物劃了幾道長口,雪白的棉花外露著,頭上的帽子歪著顧不得整治。
他瞧見季子漠和齊玉,猛然失了力,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少爺姑爺,老爺和夫人帶著舅老爺家的幾位哥兒/小姐走水路回來,遇上水上盜匪,整個船都翻進了洛河。”
哭聲如烏鴉啼叫,悲的人六神無主,齊玉似是傻了,不懂著話中的意思。
渾身筋骨儘數被人抽去,他搖搖欲墜無法站住,司琴未經過事,邊支撐著他邊哭著喊少爺。
可她年紀小,又比齊玉矮了一截,自己都快哭的站不住,又如何能支撐住齊玉。
泣不成聲時,艱難支撐的重量被人攬了去,她淚眼朦朧中,是季子漠攬著了齊玉的腰,把他的重量接過去了大半。
司琴嚇的不知如何是好,崩潰大哭,求救道:“姑爺,這可要怎麼辦。”
伺候的人,打掃的人,呆呆的站著,有的嚇哭了,有的嚇懵了,季子漠視線掃過他們,最後垂眸看向自己懷中。
齊玉倒是沒哭,唇瓣蒼白如院中雪,雙目紅過眉心,眼看就要滴血。
他雙手緊緊攥住季子漠胸口的衣服,抖的不成樣子。
外人不曾看出齊玉內裡模樣,可季子漠知道,齊玉已經軟了下去,此刻全靠他摟抱著才能站住。
季子漠手掌在他肩頭摩擦了兩下,輕聲道:“先彆害怕,先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再說,就算出了事,也要生見人,死見屍。”·
鄒然噩耗砸丟了齊玉所有理智,耳邊沉穩的話如指路明燈。
季子漠厲目看著跪地痛哭的小廝,眉頭皺如深山:“現在哭什麼,你們在哪裡遇到的水盜?桑農縣靠水,誰人會不識水性?就算遇到水盜丟了貨物跳下河,多少能活下幾成人,為何就你自己回來的,其他人呢?”
“這一路水道商船應當不少,沿岸是各州府,都有駐軍,我們船上帶的也有善戰之人,怎麼都不至於撐不到駐軍前去相救。”
耳邊哭聲漸止,抱著齊玉的人如大山,條理清晰的問著話。
“我,我爹娘皆擅,擅水性......”
陰雲透過一絲光亮,絕望之人看到了希望,齊玉慌忙說著。
齊玉把季子漠的衣襟拽的更緊了些,朦朧赤紅的眸子望向他,猶如望向救世神明。
他把季子漠的衣服當成救命稻草,季子漠後背上的衣服都在發緊,他微微彎腰,低聲道:“先彆急。”
齊玉:“我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