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激動起來,衝過來按住她的肩膀,說:“不許你去找張屠戶!”
他力氣很大。
鈴蘭很疼,簡直快氣死了,她奮力掙紮起來:“你放開!不然我叫了!”
大山悻悻收回手。
沒等他說什麼,吱呀一聲,小萍奶奶房門口大開。
房間裡麵那個有著牛皮牛頭的老人拄著拐杖,一步並作兩步衝出來。雖然踉蹌,但沒摔倒。
她拿起拐杖就往大山的背上掄:“你個棒槌,我打死你我!誰讓你這麼對待恩人!”
“我是這麼教你待客的?”
“你快把列祖列宗的臉都丟儘了!”
“丟人玩意兒!”
大山力氣雖大,但麵對他的老母親,一下手也不敢還,隻能沉默地挨打。
彆看這老太太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打起人來可有力氣了,一點不見人老力衰。
“啪啪”的聲音一直響起,鈴蘭也不去阻攔。
那老太太似乎是打累了,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
她頂著那張可怕的牛臉對鈴蘭說道:“真是謝謝你了,閨女。”
“大山他們不知道張屠戶的事情,我知道,我和你說,也算我活著還有點用。”
鈴蘭滿意了,樂意向這位老太太展示自己的大度:“舉手之勞,您快說吧。”
老太太卻似乎犯了難,她盯著她看好幾眼,猶豫著問:“你要想清楚,一旦接觸到祂的事情,你多聽一耳朵,多看一眼,都會被異化,被汙染的!可要想清楚!”
都到這個地步了,沒有退卻的道理。
正確的信息就在眼前,畏怯困難而不敢揭開真相,就隻能被永遠欺騙。
鈴蘭堅持道:“你說吧。”
老太太深深歎了口氣,一雙渾濁的牛眼裡似乎有淚水流過,鈴蘭看不明白,隻等著她的話。
“大山,阿青,你們帶著小萍回屋去。”老太太說,“你們不要聽。”
大山一副不讚同的模樣,但看到老太太嚴厲的牛眼,最終什麼話也不敢說,拉著老婆孩子回屋去了。
院子裡,隻剩下鈴蘭和老太太兩人。
老太太拄著拐杖走了幾步,走台階上坐下。
鈴蘭剛想走過去,老太太卻用拐杖指著她:“不要過來,能聽清就好,靠太近,你會變得……像我一樣。”
鈴蘭隻好在原地站定。
老太太說:“事情有點遠,從哪裡說起呢……”
她沉吟片刻,似是在回憶,隨後把當年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來。
事情大概發生在三十年前。那時候的苗兒村寧靜祥和,敦親睦鄰。
他們順應四時,春耕夏種,秋收冬藏,自給自足,日子也算美滿。
那時候,張屠戶還是苗兒村的張屠戶,他不過十來歲,是個半大的小子,跟著他的父親一起在村子裡養牛宰雞,賺個營生。
後來有一天,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頭牛,還會說話。
牛說它叫日及牛,吃了草,就會長肉。今天割一斤,明天長回來一斤,如此生生不息,綿綿不絕。
張屠戶的父親如獲至寶,按著日及牛說的,拿刀割了它的肉,靜待第二日,那割掉的肉果然長出來了!
日及牛挨了一刀,卻完好無損,像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寶礦。
苗兒村的村民本來看天吃飯,一年辛苦到頭,最多也就兩季的豐收。想吃點葷的,還得苦苦挨著,忍著饞。有了日及牛,牛肉變得易得起來,村民的飲食水平高漲。
張屠戶他父親就這樣割啊割,村民們吃啊吃,也沒吃出什麼毛病來。日子久了,他們漸漸也就接受了這個古怪的牛,覺得它是上天派來救苦救難的菩薩。
日及牛天天挨刀子讓村民吃肉,自己卻隻能吃草。張屠戶他父親見它可憐,便向村民提議說,他們自古有感恩五穀母的傳統,感謝五穀母帶來大地的豐收。吃哪裡的,就念著哪裡的,做人不能忘本。他們既然能供奉五穀母,也該讓這頭可憐的牛嘗嘗香火,讓人們也感念它的恩德。
村民是記恩的,覺得也就是順手的事情,於是沒有反對。
自此後,村民們就把日及牛當成神明一樣供奉起來。
頭五年,如往常一樣,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第六年,新年一過,有人去張屠戶家割肉,卻沒看見屠夫,而是看見兩頭牛。
一頭活的,一頭死的。
活著的那頭是日及牛,死的那頭正躺在血泊裡,半截的腸子被日及牛嚼進嘴巴裡。
那往日隻吃草不吃肉的日及牛此時竟吃起牛來!
村民正驚駭著,張屠戶從屋裡衝出來,目眥欲裂,對著那頭死去的牛喊了一聲爸。
一石激起千層浪,村民們震驚了。
那日及牛豈不是在吃人?
村民稀裡糊塗,卻也知道事情不簡單。他們不知道怎麼處理,隻能先把日及牛關進牛棚裡,先回去商量再決定怎麼辦。
隻是村民很快也管不了張屠戶家這官司裡,因為他們每人身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牛化。
有的是牛角,有的是牛蹄,有的是牛尾巴,不一而足。
所有人都意識到日及牛邪性得很,萬萬不能留下來。
他們想著把日及牛燒死,還苗兒村一個太平,隻是等他們意識到事情不對,日及牛早就不知所蹤。
村民知道,日子是不能指望日及牛過下去了,這一次沒有丟了命都算好的,隻能繼續往地裡扒食吃。
然而他們頭幾年被日及牛慣壞了性子,疏於侍弄田地,導致草盛苗稀,那麼多地沒長出幾個穀穗來。
他們想著,明年就好了,明年多種點,家家戶戶還有些餘量,還能撐過去。
隻是沒想到,第二年豐收的糧食和往年比起來,減產至少一半。
第三年,種出來的糧食更少了。
村民存糧也不多,有些人家沒有糧食,日子快過不下去了,有些人就想起了日及牛。
於是有村民便上了香,許了願,希望日及牛能重新回來。這樣他們就不愁沒有飯吃了。
第二天,日及牛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