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收張遼
宛城中軍大帳西兩百步,曹操長子曹丕的營帳裡。
曹丕手裡捏著荊州發來的密信,麵色蠟黃,神態慌張,來回度著步子。
“世子,你急急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司馬懿匆匆揭開帳簾進來,看到曹丕那副驚慌失措的神態,困惑的問道。
“仲達!”
“仲達救我!”
曹丕一個箭步跨上去,一把抓住司馬懿的手臂,顫聲說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司馬懿自從跟隨曹丕至今,已有五六年了,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的驚慌。便是昔日曹衝之死,許都人心惶惶,所有的曹府子侄們都被嫌疑,曹丕他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惶恐無計。
“父親……”
曹丕終於鬆開司馬懿,回到座位上坐下,雙手抱著頭,眉頭擰成了一條線,似乎頭痛欲裂,急欲解脫什麼莫大的痛苦一般。
“十日之後,父親便要在新野迎接張遼回來了。諸葛聞德即將把張遼放回來……”
“不是……如今算來,已經過濾五日,再有五日,張遼便可以回歸中軍了!”
曹丕痛苦的搖著腦袋,壓著嗓子卻又聲嘶力竭的說道。
“恭喜丞相!”
“張遼乃是世之虎將,有勇有謀,放眼眾將之中,可以獨當一麵,卻又能令丞相一萬個放心的,也隻有張文遠一人了。”
“張遼可以放回,乃是丞相之福,大漢之福也!”
司馬懿向著中軍曹操的大帳方向躬身行禮,他不明白為何如此的大喜事,卻令世子曹丕陷入這麼大的痛苦之中。
“可是!”
曹丕忽然抬起頭來,滿眼布滿了血絲,因為情緒掙紮而導致的兩個眼角裡猶然掛著汗珠,頭發也因為剛才雙手抱頭而淩亂不堪。
“張遼絕對不能回來!”
“張遼若回來,我必死!”
曹丕的眼中迸射出狠毒而冰冷的目光,整個大帳似乎瞬間陷入了冷酷無情的淩冬酷寒之地。
“為什麼?張遼歸來,與世子有何關聯?”
司馬懿震驚,下意識的回身到了大帳的門口,側耳傾聽門口的動靜,確保無人之後,又回過身來,伸手摸起旁邊的一條長凳橫在門口,攔住了進來的帳門。
曹丕緩緩的站了起來,低頭將已經揉碎的信紙重新展開,但又並未細看,重新揉成了一個紙團,使勁的攥在手裡,仿佛希望把一個秘密永遠的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永遠也不要散播出去。
“張遼從諸葛聞德那裡,知道了我的秘密!我那個永遠都不可以讓人知道的秘密!”
曹丕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把寶劍上,細長的劍身,殷紅的劍穗仿佛是用仇人的血沾染而成。
司馬懿再次驚愕,他不明白,一直身居許都的世子爺,會有什麼驚天的秘密是他所不知道的。更不明白既然如此的驚天大秘,連他這個身邊人都絲毫不知,遠在荊州的諸葛聞德,又怎麼能知道?
這必然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世子所指的秘密,乃是……?”
司馬懿如鷹一般銳利的目光落在曹丕的臉上,深邃而陰鷙。
曹丕低頭,反複歎息著,似乎心中萬分躊躇,始終難以決定,難以下定決心。
司馬懿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聲音也儘量緩和輕柔:“世子不說,微臣愛莫能助。難道微臣跟隨世子這麼多年,忠心耿耿,任勞任怨,還是不能博得世子的一顆信任之心麼?”
“縱然天塌地陷,微臣誓與世子共患難!”
司馬懿慢慢的轉身,從大帳中間的方桌上到了一碗熱水,輕輕的遞了過去。
曹丕終於停了下來,顫抖著手接過,緊緊的攥在手裡。
良久之後,曹丕終於抬起頭來,沉聲說道:“昔日我衝弟之死,乃是我所為。馬騰上個月死在許都,也是我下的手!”
司馬懿身子一顫,站立不穩,斜著倒了下去,還好身邊便是一張竹藤扶手的椅子,而司馬懿雖然身材高大,但瘦削苗條,並無多大的分量。整個人落在藤椅上,癱軟的如爛泥一般。
饒是他心機深沉,智謀無邊,在這瞬間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曹丕的陰鷙,他是知道的,也見識過很多次。可是他縱死也難以想象,殺幼弟,誅大臣,給曹丞相惹來彌天大禍的竟然不是諸葛聞德,而是丞相的長子,自己的主子曹丕!
瞬息之間,他的額頭冒出一陣冷汗,嘩嘩而下浸濕了衣襟。
伴君如伴虎。眼前的這個世子,竟然是如此的可怕!
雖然不是皇帝,可是他的狠厲和暴虐,甚至超過了皇帝。
“原來這些事,都是你做的……”
司馬懿在這短短的數秒之間,仿佛全身都已虛脫,掙紮著坐了起來,雙手扶著椅子的扶手,吃力的看著曹丕,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呢?”
曹丕眼睛望著大帳門口,目光散亂,毫無焦點,似乎是在回憶過往的一幕幕。
“衝弟年少聰穎,又深受父親的喜愛。也不光父親,我弟兄之間,也多喜歡和衝弟交往。他有才情,又心地善良。自從衝弟到了父親的身邊,我父親便似乎瞬間年輕了許多。他能為哄得父親開心,我也替他高興。我也知道我曹氏百年之後,父親定然會把曹府的產業由他繼承,但我並不在乎這些。”
司馬懿的目光如電,緊緊盯著曹丕的臉,追問到:“既然你也為他高興,甚至並不在乎曹氏的家業由他繼承,為何又要毒殺了他?”
曹丕歎息一聲,眼中掠過惋惜和一絲愛憐:“衝弟的才情更勝我三弟曹植,但卻又和我三弟有著共同之處,那便是隻可舞文弄墨,吟詩作賦,廖琴風月,卻擔不起家國大任!”
“我父親老了。年過五旬,卻依舊未能統一天下。如此大的重任,早晚還需我輩繼續擔起重任,繼往開來。”
“我可以不介意曹家的家業全部由衝弟繼承。但卻不能忍受我父親征戰一生的事業,統一四海的遺誌不能實現,更不能眼看著父親死後,朝政大亂,分崩離析。大好的局麵,拱手讓給他人!”
曹丕的眼中忽然隱去了那乍現的柔情,轉而變得狠厲毒辣:“所以那日,在伱離開府中之後,馬騰的到來讓我下定了決心。他說的對!無毒不丈夫!要除掉衝弟,那是個好機會,既可以嫁禍給在場的眾多大臣和眾位兄弟,也可以嫁禍給向父親獻禮的江東諸葛瑾!”
“於是我在馬騰的幫助之下,毒殺了衝弟。”
曹丕的眼裡忽然展現出一種大事已成的痛快之色:“馬騰雖然助我,我卻從來沒有想過饒過他!我知道這個秘密多一個人知道,便是將我的把柄掌握在了他的手裡。馬騰必須死!”
“但我也知道,馬騰不足為懼,他身後的二十萬西涼大軍,才是連父親都得罪不起的硬茬!而馬騰所以在京中橫著走,連父親的賬都不買,也是仰仗著兒子鎮守西涼,擁兵自重,父親投鼠忌器,不敢害他性命!”
“可是在父親第一次南征的時候,這小子卻自來找死!”
曹丕忽然走到桌邊,伸手將那把寶劍握在手裡,嗆的一聲拔出半截寶劍,寒光映著射入大帳的日光,照耀的司馬懿的眼睜不開,急忙用袖口遮蔽。
“父親帶兵南征之後,他便又到了我的府上,以我謀害衝弟的事為要挾,逼我就範。想讓我率中京文武起事,匡扶漢室朝廷!”
曹丕說話之間,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和馬騰對峙的場景,冷笑一聲說道:“這馬騰昏聵至極,愚蠢至極,他隻以為占領許都,便是孤立了父親,卻不知父親的權力,便是手裡的精兵,隻要兵馬在手,權力便在手!我又如何會以子叛父,做出悖逆之事?”
“因此我才設下計謀,假意答應,趁著到他府上議事的機會,將他縊死!”
曹丕還劍入鞘,將寶劍放在桌上,此刻似乎他的那份恐慌已經消退了很多,滿臉皆是王者之氣,背負著雙手站在司馬懿的麵前,猶如君臨天下一般,豪聲說道:“父親的基業,隻有傳到我的頭上,才能發揚光大,我為曹氏計,而毒殺衝弟。便如此簡單!”
但恍然之間,又回到了現實,一臉驚恐之色,顫聲說道:“但我不知道這事為何遠在荊州的諸葛聞德是怎麼知道的,他在心中說,多日來在和張遼的閒談之中,已經將這些事透漏給了張遼。他不忍我死在父親不之手,所以才寫信給我,告知此事!”
司馬懿雙眼微眯,低頭沉吟,手撫微須,另一隻手如鷹爪一般的扣著椅背,良久說道:“恐怕此事從一開始,便是諸葛匹夫的奸計。馬騰不過是個替罪羊而已!”
曹丕失驚,顫聲說道:“難道馬騰勸我毒殺衝弟,乃是諸葛聞德的主意?難道馬騰是諸葛聞德的人?若真是如此,他怎麼會如此愚鈍,讓馬騰威脅於我,自尋死路?”
司馬懿搖了搖頭:“昔日丞相將馬騰誘入京師,以職務軟禁在許都,卻不知馬騰此來,也是早有主意,他本欲在許都上下鑽營,結識勾連許都的保皇派,以圖抗衡丞相府的勢力,更為他日揮兵南下攻打許都作為內應。至於諸葛聞德與他,恐怕隻是利用而已。以諸葛之智,早就看透了馬騰,所以才為馬騰提供了南蠻王的蠱毒,轉而贈送給你,作為嫁禍江東的工具。”
“南蠻王聽候諸葛聞德的調遣,傾兵北上,抵禦丞相兵馬,便是最好的證見!南疆蠱毒,除了諸葛聞德,還能有誰!”
“至於馬騰找你,自取其死嘛。我料也瞞不過諸葛聞德。隻是他也樂的你犯下這等大錯,差點讓馬超攻下了許都,但諸葛並未阻攔,可見他並不惜馬騰之命,馬騰於他來說,也不過是個棋子而已!”
曹丕似乎已經完全明白了司馬懿的意思,歎息一聲說道:“又何止馬騰?我這個丞相府的世子,原來也不過是諸葛聞德的棋子,隨意讓他擺布!”
司馬懿緩緩的站起身來,扶著桌子走了兩步,這才站穩了身形,又挪動了兩步,終於將癱軟的身體完全的找回。
“不過以諸葛聞德之身份、之智謀、之胸襟。還不至於像馬騰這樣,以此事為要挾,迫你做什麼事。今天張遼之事,恐怕也是為了愛賢之心!”
“悲呼!張遼!”
“惜呼!丞相!”
司馬懿仰天連連歎息了數聲。
曹丕無心猜測司馬懿話語之中的深意,急切的說道:“事到如今,該當如何是好,還請仲達教我。萬一張遼回來,早晚把這事告訴了我父親,我死無葬身之地了!”
司馬懿不假思索的說道:“既然如此,無他!不能令張遼回來。你即刻速往宛城,隻需如此如此,大事可成!”
司馬懿俯身湊近曹丕的耳朵,低聲敘說了一遍。
曹丕麵現喜色:“此事十分緊要,我自己去,恐怕萬一有疏漏,後果不堪設想。明日我稟明父親,帶你同去新野,我才放心。”
司馬懿心中一震,暗暗叫苦。如今曹丕不得以,將這個足可影響他性命和前途的秘密告訴了自己。以後自己便成了第二馬騰,成了他永遠的顧慮和心病!
以曹丕的性情,隻要自己還有可用之處,尚可侍奉在身邊,受他的監視。萬一哪一天,自己變得百無一用了,恐怕便是他的末日了!
“世子放心,一切全憑世子安排,司馬懿敢不從命!”
司馬懿一副忠心耿耿,毫不在乎的模樣,隨聲說道。
但他的內心深處,卻已開始考慮自己的未來了!
他明白,自己已不可以再碌碌無為的隱藏在曹丕的府邸了。這樣真的有一天曹丕想要除掉他,天下也不會有人知道。
“以我平生所學,自忖應在郭嘉之上,何不在丞相麵前嶄露頭角,誓與諸葛爭鋒芒!”
……
下午。
曹操與五大謀士及眾位戰將討論了一上午的征伐方略,一身疲憊的伏在桌案上,剛要稍微休息一下。
忽然門口帳門一掀,一個白衣身影走了進來,正是曹丕。
“丕兒,你來找我,可有要緊的事?”
曹操納悶的看著曹丕,按照往日的習慣,這個時候乃是他午睡時間,任何文武官員,皆不可擅自打擾,曹丕是他親生兒子,多年來隨侍左右,這個規矩他不可能不知道。
“父親,孩兒有事想要和您商議,因此唐突進來,還望父親寬宥孩兒打擾之罪。”
曹丕恭敬的跪在曹操麵前,認真的叩頭說道。
“哦?”
曹操凝視著曹丕,似乎一日不見,原本魁偉倜儻的長子變得憔悴了許多。
曹丕似乎已經感受到了父親淩厲的目光,低頭看著地麵,不敢抬頭,再拜說道:“孩兒自從來了宛城,終日無所事事,深感慚愧。今天與仲達商議,欲往新野城去,地近前線,相助仲康守城,也好多學習陣前之事,他日更好的為父親分憂。”
“哦!”
曹操又輕輕應了一聲:“隻是如此,並無他事?”
曹丕低頭說道:“隻有此事。”
“孩兒在宛城,荒廢時日,心中十分惶恐,不敢來見父親。但仲達卻說:‘父子情深,無話不談,何至於生分?且丞相也為人父,斷不會怪罪與你。’所以孩兒才敢來見父親。”
曹丕心中慌亂,但思維敏捷,此刻信口拈來,隨意雌黃,竟也流暢順滑,毫無雕琢之感,任是曹操奸猾,也深信不疑。
“仲達教訓的你極是。你我雖是主臣關係,亦為父子,你有上進之心,比之你三弟植兒勝強萬倍,我十分高興。既然你已經有了主意。到新野去也好。我這裡公務繁忙,也沒有時間教導你。你可帶上仲達,早晚聽從他的教誨,也是極好的。”
“仲達雖無荀攸賈詡之能,但比之陳群,還是要好的多!”
上午的時候,一直身在五大謀士之列,掌管三軍府庫錢糧的陳群,終於經受不住過大的心理壓力,向曹操請辭,告老還鄉而去。
曹操收到夏侯懋的蠱惑,自從陳群鄱陽回來之後,便對他起了疑心,懷疑陳群意誌不堅定,貪生怕死,為了活命而相繼歸降於江東和荊州。
曹操既然有了此心,其他的文武眾將自然不敢對陳群過於親密,於是軍中皆對他孤立,避之唯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