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小朝會不歡而散。
但再怎麼不開心,第二天小皇帝還是裝作高高興興的樣子給宣布封印,給大家放假。
絕大多數官員放假回家過年,隻有少部分人留下輪流值班。
楊士奇年紀已經很大了,他平時都很少上朝,更不要說值班了,
自正統四年後,他就逐漸將手中之權讓渡給手下,減少政務。
小太監恭敬的扶著楊士奇,低聲道:“陛下要見閣老,小的奉先生之命來接閣老。”
楊士奇笑吟吟的頷首:“多謝王先生。”
楊士奇到禦書房時,王振親自迎出來,站在門邊微微躬身,笑道:“閣老請。”
楊士奇微微頷首,扶著小太監的手一用力,走進去。
年輕的皇帝正側身站在一張巨大的地圖前發呆。
楊士奇站定,就要跪下,被回神的皇帝叫住,“快扶住先生。”
皇帝自己也上前拉住楊士奇,“先生何須與我多禮?”
楊士奇:“禮不可廢。”
皇帝揮手道:“這些都不要緊,先生你來看。”
他拉著楊士奇走到地圖前,指著西南方向道:“思機發一家妻兒都被王將軍擒獲,雲南已被收複,隻是可恨思任法和思機發父子逃到了緬甸,而緬甸陰持兩端,遲遲不肯交出人犯,這說明朝廷的威勢在西南一地還是不夠,若再進兵,問罪緬王,從此西南各地再不敢陽奉陰違,怠慢朝廷法政。”
楊士奇眯著眼睛去看點頭,摸著胡子道:“陛下,麓川之戰打了這麼多年,不僅將士疲憊,百姓也疲憊,國威要揚,但為此大肆消耗國財就不值得了。”
小皇帝收回手,“先生也覺得我不該打這一場麓川之戰嗎?”
楊士奇微微搖頭,“不,仗要打,卻要看怎麼打。”
他歎息一聲道:“思任法父子幾次違逆朝廷,對陛下出言不遜,若是不打,朝廷威勢儘去,西南其餘藩屬國怕是頻起謀亂之事,但……為打這一場仗付出這麼大的兵力財力,不值得。”
他道:“去年思任法父子求和,陛下應該同意的。”
小皇帝臉色黑沉,不說話。
去年王驥大勝,思任法父子上書求和,朝廷一半的人同意,一半的人反對。
皇帝覺得,他們鬨了那麼大一場,結果認個錯,求個和他就既往不咎,對思任法父子也太優容了。
他胸中那股氣散不去,加上王振也很是讚同他的想法,所以他才沒同意,而是讓王驥繼續打。
隻是沒想到,之後的戰事起伏不定,有贏有輸,為了贏,他們隻能投入更多的兵力和財力。
小皇帝牙齒輕碰,兩頰縮緊,片刻後才道:“先生認為此時兵力應該放在西南邊境,還是北邊?”
楊士奇:“北邊。”
他頓了頓後道:“瓦剌近些年來日發強盛,多次強占韃靼的草原和牛馬,現今,韃靼的勢力已經被壓得向大明靠近,脫脫不花和也先狼子野心,來往甚密……”
他放慢了語速,喘了一口氣後道:“陛下,在中國這片土地上,自古以來,由北向南攻打容易,由南向北攻取,難啊。”
小皇帝不屑地道:“先生,不過是些螻蟻,怎麼扯到衛國之戰上去了,區區蠻夷,還不足以論守國之戰。”
“治國當居安思危,”楊士奇頓了頓,見皇帝麵色不悅,就笑道:“當然,以陛下之雄姿,這都是小事,大明兵強馬壯,倒不必太過忌諱。”
小皇帝點頭,“這些都是小事,銀子才是大事。”
他道:“隻要有錢,軍備跟得上,我大明將士何懼?”
楊士奇沉默不語。
小皇帝見他不吭聲,就直接問道:“先生,您就是江西人,您說,江西的銀礦是怎麼回事?”
楊士奇沉默一瞬後道:“左不過是當地的官吏私開銀礦,或是地主士紳偷采,賄賂了官員。”
小皇帝氣得拍桌子,發怒道:“當查!”
楊士奇低頭垂眸,片刻後道:“陛下,江西的銀礦一年不過數千兩之數,於國庫來說杯水車薪,國庫空虛不在於銀礦,而在於其他。”
小皇帝:“小不治,如何做大?不過先生以為國庫空虛的問題在哪一方?”
楊士奇:“在吏治,在賦稅。”
他道:“普通百姓繳納的賦稅已經很重了,但國庫卻入不敷出,其問題出在吏治,也在花銷奢靡,陛下要想整頓國庫,就要整頓吏治,還要整頓內廷和宗室。”
小皇帝眉頭微皺,“整頓吏治……先生主持如何?”
楊士奇直接就拒絕了,他都七十九了,走路都困難了,哪有精力再去整頓吏治?
小皇帝趁機問,“先生可有推薦的人選?”
楊士奇垂眸想了想後道:“前大理寺少卿薛瑄公正嚴明,不畏權貴,或許可以一試。”
皇帝有些不開心。
薛瑄被他罷官逐出京城了,而且他曾留下話,不許他再入京城。
把他找回來整頓吏治,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皇帝問,“還有誰可以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