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心中微微失望,但麵上不顯,依舊笑吟吟的道:“兵部右侍郎於謙,性格剛毅,也可一用。”
皇帝:“於謙?”
楊士奇頷首,笑道:“他現正在巡撫河南、山西等地,陛下若要整頓吏治,可將其召回啟用。”
皇帝若有所思。
楊士奇被送出皇宮時天已經快黑了,但家門口依舊有不少同僚等候。
有文臣,有武將,也有勳貴。
一看到楊士奇,他們立刻迎上前去,將他扶下來,簇擁他進門。
楊士奇扶著管家的手跨過台階,轉身和他們輕聲道:“天冷,你們也快回去吧。”
“閣老,陛下還要對麓川出兵嗎?”
“北邊瓦剌越發跋扈,陛下是不是也要對北邊用兵?”
“國庫沒錢,難道明年又要加稅嗎?”
“江西銀礦的事怎麼說?”
“泉州的寶藏之說,到現在都沒查出個所以然來,王大人和錦衣衛到現在都還在外麵,福建亦是人心惶惶。”
大家七嘴八舌,一人提出一個問題,就跟鴨子一樣在楊士奇耳邊嘎嘎亂叫。
楊士奇抬手壓了壓,溫和的道:“陛下是聖君,好的勸誡之語自然聽進了耳中,諸位不要急,安心回去過年,有事,待明年再說。”
眾臣不由相視一眼,最後退後一步,齊齊抬手作揖,恭敬地應道:“是,閣老。”
大家提前給楊士奇送了新春祝福之後離開。
楊士奇扶著管家的手站在門口目送他們三兩結伴離開,半晌沒動。
管家扶了兩下也沒能將人扶動,不由輕聲喚道:“老太爺?”
楊士奇歎息一聲,“你看,他們三五人做一堆,之間有涇渭分明的,也有追趕上去後彙做一堆的。”
管家一頭霧水,不明白這話的意思,隻能笑道:“或許是幾位大人關係好,有話要說。”
“是啊,關係好……”楊士奇轉身,扶著管家的手往院裡走,喃喃:“黨爭之勢已成,陛下想要打開局麵,何其艱難?”
楊士奇心中揪成一團,輕聲道:“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管家不知道他後悔什麼,故搭不上話,隻能沉默。
“老太爺,我讓廚房送飯過來。”
楊士奇揮了揮手,“我吃不下。”
管家:“我讓廚房做碗蛋羹,好歹用一些。”
楊士奇最後歎息著應下,感歎道:“我老了,已不能改變時局,我這精力但凡能回到五年前,不,三年前就好,我也願意搏一搏。”
管家笑道:“太爺您是閣老,又是少師,先帝托孤於您,已經是文臣之最,還要搏什麼?”
“你不懂,這些都是虛名,”楊士奇道:“我有負於先帝所托啊。”
管家嚇了一跳,不由小聲問道:“老太爺,難道是皇帝哪裡不好嗎?”
楊士奇麵無表情:“他很好,陛下天資英明,重情重義,又有大誌,就是太驕傲了。”
太驕傲,可以簡稱為自負。
管家低下頭去,正好蛋羹送上來,他連忙去接過,親自和香油攪拌均勻遞給楊士奇,“老太爺,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那是陛下,又不是泥人,自不可能您想捏成什麼樣就捏成什麼樣。”
楊士奇讚歎的去看管家,“你這話很有悟性啊,我用了七十五年的時間才想明白這個道理,然後放手,結果四年之後又後悔,此時聽聞此言,我又悟了,心裡倒沒那麼難受了。”
管家笑道:“那都是老太爺教得好,您前些年一直在說自省,自省,這話呀,也是您自己說的,小的聽了就往上加了幾句,用自己的話再說出來。”
“說的沒有老太爺文雅,就是想寬寬老太爺的心。”
楊士奇就笑眯眯的道:“很能寬我的心啊,罷了,罷了,隨他們去吧,我都這把歲數了,還能管什麼事呢?”
“正是呢,老太爺早到了該享福的時候了。”
話是這麼說,楊士奇也是這麼聽的,但晚上睡覺時還是失眠了。
大明如此困境,該如何破局呢?
楊士奇不想傷了皇帝,也不想傷了天下臣工,更不想傷天下百姓。
但想要三手抓,這是不可能的事。
凡事,有利必有弊,要想充盈國庫又不傷百姓,就一定會有受損之人。
天下熙攘皆為利來,哪怕是不當得利,已經到手的利也不會願意讓出,受到損失。
他們必反對,必抗爭。
隻要抗爭就有受害之人。
是皇帝,是百姓,是臣工,也有可能都受害。
楊士奇歎息,又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