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瀾回頭。
來的人是柳靈韻,她的眉梢吊著惡意:“抱歉。”語氣非常不誠懇。
調味料粘在李明瀾的校服,留下黏黏的汙漬。她撥了撥,指尖上粘到調味料,她又揉了揉,再拍拍柳靈韻的肩:“沒關係。”
於是,柳靈韻的外套也不能幸免,留下幾個臟指印。
兩人的場合挪到了衛生間。
柳靈韻站在洗手台邊:“一會兒我要跟孫老大告狀。”
“哦。”李明瀾用紙巾沾著水,擦拭校服。
“我是不小心,你是故意的,孫老大曾說,心胸狹窄,不成大器。”柳靈韻的調子時高時低,猶如她的情緒起伏。
李明瀾:“不用一會兒,你剛才就可以啊,你說孫境是信你還是信我?”
柳靈韻:“我認識孫老大四年了。”
李明瀾:“多出的一年是因為你複讀了,孫境不知道要複讀多少年才能考上大學,你把自己的前程都賠在他身上了。”
柳靈韻:“我和他之間輪不到你來多管閒事。”
李明瀾彎著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話激得柳靈韻立即揚起手掌。
仿佛又回到二月十四日那一天。
李明瀾側側頭:“你不敢吧?”
“我怎麼不敢?”說著,柳靈韻的巴掌狠狠地劈過去。
李明瀾立即閃過。
柳靈韻握了握拳頭,笑出聲:“上次我不打你,是因為你不知從哪勾引來的一個新男人,冷冰冰盯著我,我才放你一馬,不是因為我怕你。”
李明瀾以為,那一天,孟澤是恰巧走到她的背後,她哪知,他還用眼神威脅了柳靈韻。
柳靈韻又要來撕扯。
李明瀾來不及細想,拿起掛在牆上的水管。這根水管可能用來衝地麵,位置較低,她用腳踢開水龍頭,對著柳靈韻噴過去。
柳靈韻大叫一聲,不得不後退,但也還是被濺到半條褲子,她臉色難看至極,又沒辦法接近李明瀾,踩著重重的步子出去了。
等李明瀾再回到桌邊,隻見柳靈韻委屈得像一隻被咬的小兔子。
孫境笑得彆有深意:“聽說你很凶悍?”
“是啊。”李明瀾翹起腿,“所以,你還要繼續你的計劃嗎?”
他問:“想清楚了?”
“對啊。”李明瀾就是要氣一氣柳靈韻。
孫境端起酒杯,碰了碰李明瀾的那罐可樂,碰撞的聲音沉悶,他的話卻清晰:“成交。”
海鮮檔用的是白熾燈,眾人的臉蒙著半邊的影子,柳靈韻的麵色顯得更黑。
李明瀾爽快一笑,低問:“隻是偽裝,誰假戲真做,視作犯規。”
這兩年接觸下來,她多少有點摸清孫境這人,他在男女關係上,涇渭分明,或許隻是“需要”一個女朋友。
她漂亮,也有遇到校外青年搭訕的時候,拉一個凶悍的男人來擋桃花,還是很方便的。
夜風狠勁,她把校風的拉鏈拉到最高。
孫境朝馬閔哲抬抬下巴。
馬閔哲立即起來:“這邊暖和。”他和李明瀾換了座位。
隻是暖了一點點兒已,人在室外直麵低溫,李明瀾不得不縮起背。
服務員上了一盤熱氣騰騰的烤蛤蜊,四周吵吵鬨鬨。
飯席之後,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李明瀾是萬萬不會再參加了。
孫境抽一口煙:“不怕,有我在啊。”
她還是搖頭,他不是她的騎士。
思緒翻飛時,李明瀾好奇孟澤阻攔柳靈韻的巴掌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無論如何,孟澤嘛,還算有點良心。
*
於是,李明瀾再見孟澤,又是笑盈盈的。
孟澤明明已經甩掉她,但一夜之間,兩人之間斷掉的線又連上了。
她喊“孟澤”、“孟澤”,跟魔咒似的。
他一到下課就出去。
課間時間,他在走廊裡散步。
中午時,他在校園閒逛,偶然發現了一片小樹林,這是未開發區域,校方設置了簡陋的圍欄。
林子清淨,他有了愜意的片刻。
這一天的數學課上,郭老師說:“以後我們會在課堂上增加練習的時間,通過實際解題,讓同學們摸清自己的弱點、難點,有針對性地攻破。”
郭老師嗓子沙啞,頻頻看時鐘,發完測驗題,他走出教室,伴隨著幾聲咳嗽。他的咽喉炎一到氣候更換的季節就發作。
數學課成了自習課。
當李明瀾的長發掃過書桌,孟澤就知道她要回頭了。
果不其然,她甜甜一笑:“孟澤,你的數學是不是很爛?”
“是。”他果斷回答。
“我去借答案,我先抄來你再抄。”聽上去,和“你耕田來我織布”有異曲同工之處。
孟澤漠視她。
馮天朗低聲說:“李明瀾真是一個小太陽啊。”
何止小太陽,她就和烈日一樣,當頭照射著孟澤。
孟澤拒絕這麼猛烈的光,這是最後一堂課,又是自習,他索性翹課早退。
周璞玉轉頭說:“這新來的轉學生也很明目張膽啊。”
“也”,說明班上不缺這樣早退的同學。
李明瀾“也”在收拾書包。
周璞玉:“……”
*
李明瀾沒有追上孟澤,連影子都沒見著。
和她一起出來的人,還有鄭克超。
鄭克超那天借酒表白被拒絕,之後他時時觀察李明瀾,他早發現,她對新來的轉學生有很大的熱情。
轉學生沒露出什麼“天才”的苗頭,在早讀課上和李明瀾一起,奮筆抄各科作業。
鄭克超在心上較著勁,見到李明瀾被冷落,他有大仇已報的爽快。
他吃過的癟,遲早她都會吃回來。
*
孟澤難得翹課。
不是說他多麼熱衷上課,隻是因為懶。一旦翹課,老師滿懷關切,家長一臉擔憂,太麻煩。
是李明瀾,讓他連複雜的人際關係都願意應付了。
孟澤飛快地出校門,飛快地進地鐵,到家時,竟然熱得冒汗,他在大堂脫下外套。
電梯裡,身著大棉襖的孕婦慢慢地出來。
都是鄰居,孕婦隨口問:“放學了啊?”
“嗯。”孟澤為她讓路。
孕婦也不好奇為什麼一個學生在不到五點的時候就放學。
孟澤到家,輕輕開門。
第一眼,他見到玄關處的兩雙鞋。
擺得淩亂,女式高跟鞋倒下去,男式運動鞋的鞋跟被踩扁了。孟家父親一年穿運動鞋的次數,用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臥室裡有聲音,來自孟家母親,帶點兒高音。
孟澤當下警戒,輕手輕腳過去。
門半掩著,“啪啪”的響聲泄出門縫。其中夾雜的男人喘氣,是孟澤不曾聽過的聲線。
沒有到房門前,孟澤已經走不動。他覺得自己在原地站了許久,抬頭望時鐘,卻連一分鐘都不到。
他閉閉眼。非常遺憾,他聽不出母親的拒絕。
孟澤再出來,跟做賊的一樣,左看右看,不見其他鄰居。
他輕輕地關門。
孟家沒什麼不一樣,如同他沒有回來過。
孟澤直到走出小區,才把繃緊的呼吸放出來。他有點喘,形形色色的路人在他麵前走過,沒有一個進入他的眼裡。
就在不久前,他聽人說,他家父母是模範夫妻。
家的崩壞,隻需要一個短暫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