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2)

嫁鬼 酒枝 12805 字 2個月前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殷殤殤心裡一驚,想要站起來查看四周的情況,然而手腳如鉛,整個人沉沉地被束縛在原地。

該死的!殷殤殤想起戰場上的緊急情景,心焦不已。本來她們麵對小地生胎已經勝券在握,然而蘭珈被彈出身體,她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小區裡就隻剩下暈倒的蘇狸和不會所蹤的徐炙麵對小地生胎,不知道後續又會出現怎樣的變數!

耳旁傳來淒淒的哭聲,殷殤殤腦海中一團亂麻,正是心煩不已的時候,隨口嗬斥道:“彆哭了!”

話一說出,殷殤殤愣住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也發出了一模一樣的聲音。

她能說話?殷殤殤眼珠轉動,朝旁邊看去,然而她的幻想很快被打破,她的身體又發出了彆的聲音:“大喜的日子,哭什麼呢?”

是從她身上傳來的,但卻不屬於殷殤殤的聲音。

那抽抽噎噎的哭聲停止了:“小姐,我、我是在替你高興呢,沒哭。”

隨著這人話音落下,殷殤殤眼前明亮起來,她抬頭往前一望,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麵巨大的梳妝鏡前,“她”一身淡紅色的嫁衣,頭帶珊瑚,正在做出嫁前的梳洗打扮。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穿到彆人身體裡了嗎?

殷殤殤對著鏡子仔細打量,想要看清楚自己的模樣,然而鏡中映照出的哪裡是一個正常新嫁娘該有的樣子?

隻見鏡中女子頭皮斑斑焦禿,勉強插上去的珊瑚發釵垂墜向下,發釵掩映下,一道道猙獰的肉疤盤錯交織,皮膚凹凸不已,臉上沒有一塊好肉,明明是活人,看起來卻宛如惡鬼般可怕!

殷殤殤倒吸一口涼氣,發現這新娘子的五官被人全部撕毀,而後又被重新縫合了起來!

熟悉的針腳、熟悉的走線,殷殤殤終於認了出來,這不是就被小地生胎控製、最後給了她一擊的那個女鬼嗎?

殷殤殤用餘光掃視周圍環境,房間古色古香,四周雕梁畫棟,看起來好不氣派,還帶著隱約的熟悉感——正是她先前在新華街時攝像機裡拍到的那個房間。

殷殤殤一邊掃視一邊思考眼前的情況,門口腳步響動,有人不耐煩地催促道:“麻煩小姐快點,彆耽誤了時辰!”

鏡子裡的女鬼轉過頭去,隨著她的視野變換,殷殤殤總算看清了這些人的打扮:粗布麻衣、一身短打,分明是古代人才會有的穿著打扮!

她這是陷入了過往的時空之中?還是說這會兒是女鬼最終消散前的回憶呈現?

殷殤殤還沒思考出結果,胸口沒由來地感到悶痛,這悶痛很輕微,殷殤殤感受良久,終於確定,悶痛的緣由不是彆的,而是此時此刻女鬼的心情!

女鬼盯著門外的軟轎,正常官家女兒出嫁的紅轎都是有規製的,高約五儘,閣約四尺,深約八尺,轎箱兩壁欄檻繪以金箔雕花,刺繡各色祝福話語。然而眼前的軟轎不僅形製不對、狹小逼仄,上麵的紅布更是粗糙破舊,如同她身上的這件嫁衣一般,是些連尋常人家嫁女都不會選擇的次貨。

殷殤殤細細感受探索,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女鬼心裡的所思所想,她聽到女鬼腦海中閃過一絲嘲諷:看來對於一個即將死去的女兒,她的父母連最後的體麵都不願意保持了。

即將死去?殷殤殤想到先前關於女鬼是在出嫁之夜被活活悶死的死法猜測,心裡驚移不定:難道這個幻境才是那女鬼死亡過程的真正重現?

門口吹起了嗩呐,嗚咽的鳴聲如同催魂的冥曲,一旁的丫鬟停止了梳妝,抽噎得打起了擺子,鏡中的女鬼卻十分從容不迫,她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裝,撫平珊瑚珠珞釵底下那交織在一起的流蘇,而後,她緩緩站起身,邁進轎簾之中。

那轎夫嘿嘿一笑:“這就對了嘛。”說完,雙手一揮,暗紅的軟轎抬了起來。

“嗚嗚——”淒厲的嗩呐聲沿途響個不停,殷殤殤不知道他們走了多久,轎中的時間宛如凝固,等到軟轎停下,透過掀開的轎簾她才發現天空已經變得漆黑。

轎子落到地上,轎簾掀開,帶頭的轎夫高喊:“請小姐下轎!”

女鬼從轎子中走了下來,許是因為家裡的不重視,女鬼的頭上隻有一塊破舊的喜帕,透過這頂薄透的喜帕,殷殤殤隱隱約約能看到外界的情況。

隻見轎子停放的地方燈火通明、人影攢動,空曠的地麵上臨時搭了個喜堂,兩個身穿華服的中年人坐在喜堂下方,四周站了一圈尼姑道士。

殷殤殤從女鬼腦海裡得知,這兩個中年人就是她的父母。殷殤殤情不自禁地打量起來,堂前的男女一身金銀珠寶,雍容華貴,皮膚保養得白皙光滑,而他們的女兒卻在所謂的出嫁時分,仍然一身舊衣。

女鬼被身後的轎夫按住,一步步走向喜堂,坐在堂下的女人開了口,臉上的膩粉讓她比真正的死人還要蒼白:“本來按照規矩應當三拜九叩,但是你這臟汙的賤物,不配和巫神共拜。”

她伸手,掐住女鬼的下巴:“能和巫神結婚是天大的福氣,知道嗎?”

殷殤殤能從心裡聽到女鬼無奈的歎息,她對自己父母的話耳熟能詳,同樣的,她對自己的命運也十分耳熟能詳。

她沒有發出彆的聲息,但光是那雙醜陋的眼睛就足以讓女人產生怒意,她反手就想給她一巴掌,想起這是在巫神眼下,硬生生停住了。

她表情扭曲,轉頭朝旁邊的轎夫大喊:“時辰到了,還愣著乾什麼?”

幾個轎夫會意,抓起女鬼直接按進棺材之中,將釘子釘了起來。

殷殤殤倒吸一口涼氣,先前被裝進棺材的痛苦記憶依舊殘留在腦海,她情不自禁地掙紮起來,然而這是女鬼的身體,任由她如何動作女鬼依舊紋絲不動。

女鬼靜靜地躺在棺材之中,殷殤殤從她的內心感受到,她已經完全放棄了生的希望,閉上眼安靜等死。

一刻鐘、兩刻鐘......不知道幾個刻鐘過去了,殷殤殤聽到棺材外的談話聲,是那個女鬼母親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你明明告訴我隻要在新婚之夜把她悶死巫神就會顯靈,怎麼到現在了巫神還出現?”

旁邊一個道士畏畏縮縮地道:“也許、也許她還沒死。”

那女人愣了一愣:“不可能,她在棺材中悶了一個時辰了,正常人不可能還活著。”

道士的聲音再度響起:“可是夫人您忘了,小姐她不是正常人。”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惹火了女鬼的母親,她怒氣衝衝道:“給我掀開,直接掐死那小賤貨!”

赤膊的轎夫們粗手粗腳地將釘子起開,棺材裡,突然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殷殤殤還沒來得及高興,一隻大手從棺材外伸來,用力掐住女鬼的脖子:“果然還沒死。”

這聲音陰森森的,殷殤殤勉強看去,大手的來源竟然是剛才坐在喜堂下的那個中年男人,女鬼的親生父親——他竟然想要活生生地掐死自己的親女兒!

殷殤殤感到難言的痛苦,不止是她自己窒息帶來的物理痛苦,還有女鬼窒息的物理痛苦一齊傳來,她難受得快要爆炸,作為這具身體的主人,女鬼的感受也不遑多讓,然而,讓殷殤殤驚訝的是,女鬼心底沒有絲毫想要掙紮的念頭,也沒有絲毫的憤怒和憎恨,她好像一灘死氣沉沉的湖水,哪怕是親生父親想要殺死她,也沒有在她心中激起絲毫波瀾!

那男人手上青筋迸發,力道加重,女鬼呼出的氣息逐漸微弱,緩緩闔上了眼睛。

隨著女鬼的咽氣,殷殤殤眼前走馬燈般閃過她的一生:出生時天降驚雷,家中祖墳炸開,她的母親差點難產而亡,路過的道士批命曰:“不詳。”

炸開的祖墳重新修葺需要花錢,生了個女兒被罵賠錢貨,道士的批命讓人畏懼,她的母親狠心將她放進水桶之中,卻又在她停止哭泣的前一秒撈了出來。

女鬼的母親那時候初為人母,對她倒底還保有幾分母愛和不舍,隻是這份不舍隨著後麵幾個新生命的接連出生迅速消失,她的態度變化,時常對著女鬼咒罵道:“你這個不詳的小賤貨,早知道在出生那天就該把你淹死!”

女鬼的父母原本是城裡一戶賣筆墨紙硯的人家,前些年生意好時夫妻兩日子過得較為滋潤,兩人花錢大手大腳,沒存下什麼積蓄,這幾年時局動蕩,生意變差,家裡的生計逐漸捉襟見肘起來,她的父母決定要節省開支,於是省食省錢,減少了家中米糧的開支,還辭退了家裡唯一的仆從。自那以後,女鬼的生活便從最開始的無人過問但吃穿不愁變成了不但時常餓肚子,還要接過仆從的活計,照顧家裡的弟妹、伺候一家吃穿。

而後,隨著生意的越來越差,即便女鬼搖晃著小腳步、搭著小板凳把家裡的飯菜做得再可口、衣服洗得再乾淨,她仍會受到父母的責罵,有時是因為店裡生意不好,有時是因為弟妹哭鬨,也有的時候是因為——沒有原因,他們隻是單純地想在她身上發泄怒火。

父母一開始隻是罵,某次酒後,那個名為父親的男人第一次打了她——不算重,也不算輕,在她腿上留下了長條狀的疤痕——從那以後,女鬼的父親一發不可收拾,他醉酒的時間越來越多,打罵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女鬼小小的身體上留下來越來越多的疤痕。每當去酒肆喝了酒,數著家裡越來越少的銅板,女鬼的都會拿他那雙怨毒的眼睛狠狠地盯著她:“小賤貨,都是因為你生來不詳,才會害得我們家的生活這麼苦!”她的母親也會跟著咬牙切齒地罵她:“不詳的小賤貨。”

時間久了,她的弟弟妹妹牙牙學語,也跟著罵:“不詳的小賤貨哈哈!”

父母對孩子的態度是最容易被家裡人感知的,儘管女鬼每天辛辛苦苦拉扯著自己的弟妹,然而她的弟弟妹妹還是很快學會了跟著欺負她。他們往他身上丟泥巴、踩死她的辛辛苦苦養大的小花,偷喝掉她的粟米粥,卻又向父母控訴她吃得太多——他們有恃無恐,知道無論具體情況為何,父母都隻會站在他們這邊怪罪於她。真實情況如何又怎樣呢?更何況,她一個小啞巴,又能為自己辯解出什麼呢?

是的,女鬼是個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口的小啞巴,不知道是小時候被水淹了之後留下的後遺症,還是她本身就是個天生的天啞,總之,直到她十歲這年,女鬼始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女鬼沒有朋友。

隨著她的長大,她父母的生意已經糟糕到了無法經營的程度了,父親關了鋪子,變得沉迷喝酒賭博,借了一身外債,她的母親隻會整日哭泣,和追債的人隔著門板互罵。而她的弟弟妹妹們則整日在野外瘋玩,玩累了就回家開始折騰女鬼。

女鬼每每做完家務後,都會想辦法躲開自己的家人,有時候是躲開拿著燒紅鐵鉗到處找她的父親,有時候是躲開用赤裸裸盤算能賣多少錢眼光打量她的母親,有時候是躲開讓她扮豬扮狗趴在地上汪汪叫的弟弟妹妹。

她有時候會躲到狗洞,有時候則躲進山洞。彆人都覺得她不會說話,她卻不這樣覺得,她每天趴在地上,和小花小草說話,和路過的青蛇說話。

家裡人見了她這種行為,總會陰陽怪氣地叫她“小賤貨”,周圍人則叫她“小啞巴”、“小怪人”。賤不賤貨不知道,但女鬼不覺得自己怪,她隻是單純地認為,無與是動物之間的還是植物之間的對話,都比人類之間的對話好太多,它們是安靜的傾聽者,不像她的父親隻會怒吼和暴力,她的母親隻會哭泣和吵架,至於那些弟弟妹妹,嘰嘰喳喳,未免太讓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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