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2 / 2)

嫁鬼 酒枝 12805 字 2個月前

時光荏苒,幾年很快過去,女鬼在山洞認識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一隻小田鼠。

女鬼剛遇見它的時候,這隻小田鼠被凍暈在山洞門口,女鬼撿回去了它,搓熱身體用乾草給它保暖,給它喂地裡搜集到的草籽和融化的雪水,凍僵的田鼠重新活了過來,女鬼也驚訝地發現——這隻田鼠居然能聽懂她說話!

當時田鼠剛從身體凍僵的情況中被解救出來,雙手抱住草籽啃得正歡,女鬼覺得有趣,忍不住“說道”:“哈哈哈,原來你吃東西的時候身體是朝左偏的呀,好像一隻被風吹歪了的陀螺哦!”女鬼見過小弟弟玩陀螺,那是父親親手給他做的,拿鞭子一抽就會嗚嗚地轉起來,被風一吹還會東倒西歪,隻要抽陀螺的鞭子不抽在她身上,那麼陀螺就完全是個很有趣的玩具,女鬼覺得就像現在正在啃東西的小田鼠一樣有趣。

女鬼本來隻是在心中默默感慨,誰知就在她心裡話說出來之後,那隻小田鼠竟然停下了自己動作,一臉嚴肅地看著她,把身體朝右偏了偏。

女鬼露出驚訝神色,她湊過去自己臟兮兮的臉,對著小田鼠左看右看:“你能聽到我說的話?”

小田鼠轉過身去,拿屁股對著她。

女鬼絲毫沒有覺得不妥,整個人樂得直傻笑:“我就說嘛!從小到大我都能聽到那些動物植物的聲音,肯定也有動物植物能夠聽到我的聲音!”

她把小田鼠捧在手心左看右看,對它宣布:“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給你取個名字吧,叫什麼呢?你是我在雪地裡撿到的,就叫小雪吧!”

小雪——也就是小田鼠,無語地對著她翻了個白眼,卻沒有否定她的這番話。從此以後,女鬼和小雪成為一對好朋友。

一開始,女鬼總是去山洞裡找小雪,給它找草籽、找昆蟲、找草根,一人一鼠坐在山洞裡對半分食。後來,女鬼去山洞的次數多了,家裡人漸漸起疑,女鬼不得不減少前往山洞的頻率,好在小雪身體漸漸恢複,逐漸可以跑出來到山下找她。

小雪體型小,又格外機靈,來來往往跑到女鬼家裡麵好多次都沒被人發現。

隨著小雪的時常看望,女鬼的生活變得好了起來,小雪會從廚房偷留給弟弟妹妹的粗糧饅頭,會漫山遍野地收集板栗送給她,會給她捉虱子,會把母親被子裡的棉花咬出來堵住她漏風的褲子。雖然女鬼還是時常會因為這些東西的消失挨打,但管他的呢——就算這些東西不消失,她也一樣會挨打。

春天來了,山上的雪化了,隔壁搬來了戶奇怪的男人。隻一眼,女鬼便在心中判定:這是個比她還怪的怪人。

女鬼心中這樣認定,其他人卻不這麼認為,他們罵女鬼是“小怪人”,卻尊稱那個真正的怪人為“嵐先生”。

女鬼不知道那個嵐先生是做什麼生意的,但卻知道他很有錢,他的荷包仿佛是傳說中的聚寶盆,永遠都有掏不完的錢。他請解放鄰居吃飯,給大家送新衣服,每個人都很高興,每個人都圍在他身邊親熱地叫著嵐先生。

所有人中,唯獨女鬼不喜歡他——哪怕他給了她一個乾淨的白麵饃饃,又送了她一雙柔軟的繡花鞋——那人的眼瞳很深,總是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打量著女鬼,女鬼不喜歡。白麵饃饃不頂飽,繡花鞋穿回家也是妹妹的,權衡利弊之後,女鬼選擇了遵循內心,扭頭跑掉。

女鬼雖不願意與嵐先生接觸,但她家裡與嵐先生的糾葛卻越產越深——嵐先生一次性借給了她父親很多錢,多到他可以在賭場上隨意揮霍而不用心疼;他還經常請客女鬼父親去酒樓喝酒,常常扶著爛醉如泥的父親回到家中。

每當嵐先生扶著父親回家時,女鬼總會躲得遠遠的,嵐先生雖然在對著她母親說話,但那雙眼睛卻始終直直地盯著女鬼,眼神幽黑,讓人發悚。

嵐先生到來時,母親會特意穿上帶有繡花的外衣,萬般柔情地看著嵐先生。可惜嵐先生對她的表現毫不在意,注意力始終在女鬼身上——每當這種時候,母親總會在嵐先生走後迅速收斂笑臉,想辦法折磨女鬼——脫了衣服罰跪,或者彆的什麼。

所有人都說嵐先生是個好人,鄰居這麼說,父親這麼說,母親這麼說,弟弟妹妹也這麼說。女鬼卻不覺得他是個好人,他雖然帶父親喝酒,但喝完酒回來的父親隻會變本加厲地打人;他雖然借錢給父親賭博,但本來隻敢小賭的父親卻常常一擲千金,在賭場裡欠下了巨額欠款;他雖然總會溫柔地跟母親說話,但那之後女鬼身上都會留下新的傷疤。

終於有一天,父親欠下的錢已經多到賭場裡再也不願意賒賬的地步了,他們派了一批身強力壯的打手上門,父親被嚇得腿軟,躲在門後瑟瑟發抖。

女鬼死死抵著門,她一個小女孩,卻被她父親推出去擋門,然而小孩的力量怎麼能抵得過孔武有力的成年男人呢?那個破爛的門板岌岌可危,眼看馬上就要倒塌壓下來,關鍵時刻,小雪突然冒出來,它咬斷門口磨損得差不多的橫梁榫頭,橫梁驟然斷掉,將堵在門口的壯漢被齊齊砸暈了過去!

父親被嚇得濡濕了褲子,目光驚恐地看著女鬼和小雪。女鬼卻對現場的氛圍毫無所覺,她捧起小雪小巧的身軀,高興地蹭了幾下。

小雪英勇救人的事情之後,女鬼的家裡發生了一些好的變化,再也沒有討債的大漢上門,父親不再喝酒不再去賭場,母親也不會辱罵懲罰她,女鬼在家裡過上了幾天好日子,難得沒有被克扣吃穿。父母把新鮮的米飯和布衣給她,她轉頭就分享給了小雪。

幾番熟悉之後,小雪的膽子也越變越大,它光明正大地在山洞和女鬼家中往來。

女鬼以為新的日子會這樣繼續下去,然而,某一天,當她慣常帶著新鮮獲得的米飯前往山洞的時候,見到的卻不是前來迎接她的奔跑的小雪,而是擺在石台上的一團血肉模糊的屍體。

那屍體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被人剝了皮後開膛破肚,肚皮朝天大敞著,腸子和內臟胡亂擺放在旁邊,看上去血腥又惡心。女鬼看了一眼,接著便不感興趣地尋找著自己的小雪,然而無論她怎麼呼喚、怎麼尋找,小雪的身軀始終沒有出現。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終於明白了些什麼。她抬頭朝那團屍體看去,屍體小小的,但依稀看得出生前的形狀,蜷縮的腳、前凸的嘴,還有圓圓的耳朵.......

女鬼雙手顫抖,她終於認出,這就是她的小雪!

“啊!”女鬼發出無聲的咆哮,她的痛苦如同海洋,順眼沿著眼瞳流出,被父母虐待沒哭的她、被弟妹欺負沒有哭的她、從來都沒哭過的她,第一次淚如泉湧。

弱小的身軀承受不住這樣劇烈的情緒,她癱倒在地,麵前卻出現了一雙熟悉的腳——踢了她十年的、父親的腳。

女鬼視線向上,果然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他著裝邋遢、麵容亢奮,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嵐先生說得果然沒錯!”

即便哭得快要崩潰,女鬼還是敏感地意識到了麵前男人的不對勁,她站起身想要離他遠點,然而長期營養不良的身軀卻根本躲不開成年男人的用力抓握。

女鬼的父親一手捏住她的喉嚨,另一隻手抓住石台上小雪的屍體,就這麼硬生生地往她嘴裡塞了進去。

女鬼奮力掙紮,然而她瘦小的四肢根本掙脫不開,腥臭的肉味落到舌尖,女鬼幾欲作嘔,她用儘全力想要吐出來,那些生肉進到嘴裡卻很順利地滑進喉管落到了胃裡。

女鬼的父親終於放開了她,女鬼倒在地上,用力地摳挖自己的喉管,她的指尖用力,在喉壁上挖出一道道血痕,眼淚鼻涕和喉口溢出的黃水混在一起,流成一灘又一灘臟汙的小湖,然而小雪的屍體卻始終不見。

女鬼呆呆地躺在地上,她目光呆滯地轉向自己的肚皮,突然伸手將指尖深深嵌入肚皮之中,竟然就想這麼硬生生地將自己肚子剖開!

就在她將要傷害自己的時候,額頭上突然傳來冰涼的觸感,女鬼父親手上拿著一個通體瓷白的細頸長瓶,嘴裡念念有詞,說著女鬼聽不懂的咒語。

下一秒,長瓶微光一閃,縈繞在女鬼心中的所有情緒儘數消失,那些痛苦、悔恨、不甘,統統被吸進了長瓶之中!

女鬼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她再度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她發現自己被關在了籠子裡。她本來應該憤怒,本來應該生氣,然而她卻呆呆地坐在籠子裡,失去了所有情緒,即便是被父母養小貓小狗那樣地養著,心裡也沒有絲毫波瀾。

從那以後,父母對她很奇怪,有時候他們會突然好吃好喝的供著她,有時候卻又會突然打罵虐待她,在她生出反抗厭惡情緒的時拿著細頸長瓶收集掉她的那些負麵情緒。細頸長瓶收集到的情緒越多,女鬼越難產生出新的情緒,他們用在她身上的手段也就越極端——他們割掉她的鼻子和耳朵、撕開她的眼睛和嘴唇,最後再胡亂縫合在一起,用鮮血和疼痛讓她產生痛苦。

偶爾的時候,女鬼也會見到嵐先生的出現,他的麵容隱沒在麵具之下,唯有一雙眼睛亮得發黑,他滿意地打量女鬼痛苦的模樣,像是在打量一件出色的作品。

女鬼五官殘疾、又是個天生的啞巴,他們從不在她麵前避諱。

於是,在一次次的談話中,女鬼得知,原來這位穿著打扮既像書生又像道士的嵐先生既不是書生又不是道士,而是傳說中“巫神”的忠實信徒,“巫神”講究等價交換,他之所以有用不完的錢財,便是因為他獻祭了自己的痛苦。

他教導女鬼的父母,如果要想擁有數不清的錢財,可以獻祭他們女兒的痛苦,隻要不停地折磨她,收集她的負麵情緒獻祭給巫神,那麼巫神便會回饋給他們對應的財富地位。

同時,嵐先生還告訴他們,女鬼命格特殊,乃是一位陰年陰月陰時陰刻出生的陰女,隻要在她獻祭掉自己所有的情緒之後,將她捂死在棺材中獻祭給巫神成婚,便可保佑他們一家生生世世福澤不斷。

女鬼的父母被嵐先生所畫的大餅吸引住了,毫不猶豫地直接對著女鬼下手。

事實證明,嵐先生傳授的辦法確實很有用——女鬼父親給她喂下田鼠屍體獻祭掉第一次痛苦的時候,一隊劫掠的土匪死在城外,喝酒買醉的父親撿到了他們劫掠來的百兩黃金;

女鬼母親割掉她的耳朵時,聽到一夥雇工企圖殺死地主的詳細計劃,告知地主躲掉禍事後地主將她奉為上賓,為她提供了一個貢監的引薦名額;

女鬼父親撕開她的眼嘴時,學得一塌糊塗的他卻莫名中了舉人......在一次次的折磨之中,女鬼父親的官途越走越順,甚至有人聽聞他家信奉邪神獻祭親女,欲要上諫,卻總是在上諫之前離奇暴斃。

漸漸的,女鬼身上能搜集到的情緒越來越少,帶來的交換價值也越來越弱。嵐先生遊曆四方不知所蹤,女鬼的父母想起當初嵐先生的那句話——“捂死她,嫁與巫神。”

光是獻祭巫神都能得到這麼多好處,嫁給巫神不知道還能得到多少恩惠!

女鬼的父母被恩惠蒙了眼,興衝衝地將女鬼放出來幾天,暖衣熱食、梳妝打扮,甚至還遇到了一位能聽到她說話的丫鬟——但女鬼心中無比清醒,眼前的情況隻有一種可能——她的死期將至了。

沒有掙紮,沒有害怕,女鬼就這麼平靜無波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穿好嫁衣、做好梳妝,安安靜靜地被自己父親掐死,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

殷殤殤宛如溺水的人般猛地從回憶裡掙脫出來,飄蕩在空中劇烈地喘著氣。

剛剛她和女鬼綁定一體的時候,女鬼全程情緒都十分穩定,然而在死亡前的最後一秒,她的情緒卻猛然波動,強烈的恨意席卷全身,殷殤殤整個人差點被同化在情緒的海洋之中忘掉自我——在最後的一秒裡,女鬼的瞳孔中倒映出了“嵐先生”的身影!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