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農曆己卯年二月初二,龍抬頭。
山城(重慶),羅家灣。
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軍統),司法處,審訊科,一號審訊室。
坐在審訊室內,宋書堂首覺得四處漏風,隻因窗戶上一片玻璃都沒有。
此景象山城並不少見,日軍占領江城(武漢),戰機從漢口起飛,對山城轟炸不斷,前些日子的大轟炸,致使山城損失慘重。
玻璃被炸碎、震碎的不在少數,僥幸幸免於難的,也被主人家手動拆掉,畢竟爆炸波及碎裂四射而出的尖銳玻璃,殺傷力著實不低。
舊報紙加上漿糊,糊起來的窗戶微微泛黃,被風吹動的紙角擺動作響。
“宋先生,自己聊聊吧。”
審訊室內響起的話語,將宋書堂的目光從窗戶上挪開,落在麵前之人身上,兩人之間相隔一張桌子,主次分明。
說話的人叫曹硯寧,軍統司法處,審訊科科長。
“聊什麼?”
“聊聊為什麼擁劍小組在一次對日行動中,損失慘重傷亡殆儘,你卻能好端端回來!”
軍統擁劍小組,乃當時力行社特務處,在抗戰初期抽調處內各部精銳組成,意在打擊日寇鏟除漢奸。
擁劍小組表現不俗屢建奇功,一躍成為局內王牌小組,卻在上一次對日行動中近乎全員覆沒。
唯獨顏清輝、聶洪以及宋書堂得以活命,三人現如今都在軍統局司法處審訊科關押審查。
目光對視,宋書堂寒聲道:“已經回答過很多遍。”
毫不避諱眼神交彙,曹硯寧十指交叉放於桌麵道:“請再回答一遍。”
“非要從我嘴裡聽到你想聽到的答案嗎?”
“是要聽到真相。”
“你所謂的真相就是懷疑我?”
“工作需要。”
“你的工作就是在出生入死的戰士傷口上撒鹽?”
“傷口或許隻是掩飾呢?”
“你所認為的真相是什麼?”
“擁劍小組成員宋書堂投靠日本人,用同組成員之性命做投名狀,換取榮華富貴。”
曹硯寧冷肅的話語,沒能換來宋書堂的異樣,他早有預料並未著急。
“投靠日本人?”宋書堂嘴角帶笑,似是對曹硯寧的嘲弄。
“每日與其打交道,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糖衣炮彈腐蝕之下,難保沒有二心。”
“紙醉金迷?燈紅酒綠?這就是你所認為的敵占區工作?”宋書堂臉上嘲弄之意更濃。
“並非沒有前車之鑒。”曹硯寧步步緊逼。
“若我真的貪圖享樂,換取榮華富貴,又何必回來自投羅網?”
“日本人派你回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我這算是錦衣玉食呢,還是刀尖舔血?”
“擁劍小組執行任務,喜劍走偏鋒,反其道而行之,可得出其不意。”
“自相矛盾。”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宋先生比我更了解不是嗎?”
“證據?”宋書堂淡然問道。
“怕隻是死無對證。”
“那就莫要信口雌黃。”
“許是真的呢?”
“便真是如此,你的水平也不行。”
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審訊室內的氣氛一時間陷入僵局。負責做審訊記錄的審訊科科員,握筆的手指都有些發硬,對話太快他隻能奮筆疾書。
曹硯寧並不詫異,這幾日對宋書堂的審訊,最後都是不歡而散。同組成員犧牲,臟水潑到自己身上,誰也不會心平氣和。
若是不急不躁應對自如,那反而是疑點重重,可哪怕宋書堂如此表現,曹硯寧也不見得相信他說的話。
他在觀察宋書堂,可宋書堂何嘗不是在觀察他。究竟曹硯寧此人,和之前的擁劍小組出事有聯係嗎?
很難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