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關比西關安逸不少, 祝彤無事時便向山紅鳳請教一些功課,舒服的日子過得很快。
驗勘信使的身份時,祝彤並不知道他帶來什麼樣的消息, 人也沒穿孝, 嘴裡也沒喊著彆的什麼話。驗好了身份,祝彤就派了兩個人, 陪他一同去往幕府, 心想:有公文, 邸報發抄不用兩天也就再過來了,到時候我就能知道了。
兩天後,祝彤依舊沒能知道這裡麵寫的是什麼,幕府裡也沒有消息傳出。祝彤心中存著一絲疑慮, 更加留意起往來的人,尤其是從北往南而來的人。
又過數日, 幕府依舊沒有命令給她。祝彤蹲在橋頭,隨意抽了個穿著整齊的中年男子詢問:“這些日子北邊是有什麼事嗎?”
男子雖著綢衫,袖口、褲腳卻收得較緊,下擺也短,拱一拱手:“好叫將軍知道, 朝廷又與胡人打起來啦!”
祝彤漫應道道:“那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可不是,好些地方糧價還漲了哩,用工也貴了起來。”
祝彤道:“從安南買糧也要守規矩。”
“小人理會得,小人也不做糧食的買賣,是販些鹽。打起仗來, 就要花錢,朝廷開始加鹽稅、茶稅、酒稅等,這些個都緊俏, 且運輸也比糧食方便些。”
祝彤伸手往對麵一指,問道:“他們許嗎?”
安南的糧食並不完全禁止買賣,不過有限量,鹽更是如此,鹽井都在幕府手裡,買也隻能跟幕府買,且有配額。這個配額是幕府規定的,且要審核資格。商人從這裡買了之後還要到對麵去賣,往來的通路隻有一條鐵索橋。帶鹽過去?
商人嘿嘿一笑:“咱們自有咱們的辦法。”
祝彤道:“哦,賄賂。”
“小的們倒想孝敬您,您又不收。”
祝彤聽到這裡就連連擺手:“快走快走。”
商人一抱拳,招呼著隨行夥計拽著驢子繼續南下。
祝彤招過來一個百夫長:“留意從家裡往北邊去的,貨要太多,一定檢查,糧食的事兒不是鬨著玩的。”
“是。”
祝彤又巡視了圈,去找蘇晟和山紅鳳,將剛才的事說了出來。蘇晟道:“咱們隻管守好北關,京城壞人多,總要坑人,彆管就對了。”
山紅鳳道:“你們還是先守好關,等幕府消息吧,彆自作主張才好。”
祝彤道:“那我將這幾日的事寫出來,呈往幕府?糧、鹽、茶……咱們都產,對了,還有糖,這些事兒幕府得知道。”
山紅鳳比祝彤大幾歲,近來相處又多,對祝彤印象頗佳,便擬出自己的老師劉昆、劉衍的口氣來對祝彤說:“西州大城,商賈雲集,多的是往那裡貿易的人。你說的這些,恐怕西州城裡已有所察覺。不過,西州是西州,北關是北關,地方不同,想必姥也想知道北關上的情形。你隻寫北關的事兒,暫不要議及全鎮。隻請姥留意其他州縣。”
祝彤聽這話的意思,與在幕府半工半讀的時候學得氣味相通,再沒的反駁的意思,回去寫了拿來給蘇晟看。蘇晟道:“你寫得比我好,我一直不大會寫這個。”說著,又讓山紅鳳去看。
山紅鳳道:“你們要尋我商議拿主意,我能說一點兒,這是公文,我是不該看的。”
蘇晟道:“彆的也罷了,這事你也是知道的,看一看怎麼了?”
山紅鳳道:“要是都知道,我能參與這些事。日後出了事,譬如漏了密,怎麼辦?又或者,彆人家裡也有樣學樣的,豈不要亂套了?”
蘇晟道:“說不過你,阿彤,就這樣吧。”
祝彤捏著公文走了,留下山紅鳳揪著蘇晟的耳朵:“阿彤比你明白呢,你怎麼光長個兒?她拿來是給你看的,難道她不知道我能幫她看看文字?隻因她現在是你的副手,不是我的,我也不是歸你管的。幕府用來分工明晰,你怎麼倒混同起來?老毛病又犯了?”
蘇晟被訓得一聲也不敢反駁,上回他被山紅鳳查賬查出毛病來,一個原因就是許多事情上散漫,為這還受了罰。舊事重提,被念得背上冒汗,抓起佩刀站了起來:“你說的對,我去看看孩兒們可都老實不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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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彤的文書發到幕府,由巫仁轉呈給蘇喆,蘇喆又寫了個條子總結一下內容,拿去給了祝纓。
這份文書與之前的那一份與胡人打起來了的文書並排擺在了祝纓的案頭。
蘇喆道:“阿彤不錯。”
祝纓道:“是啊,心細,想得也明白。”
“那現在?”
祝纓道:“叫巫仁、項安過來,將去年的錢糧給朝廷。叫十七娘起草個奏本,對朝廷說,今年的也會如數押解進京。”
“是。”
巫仁、項安、劉遨很快到齊,在祝纓麵前開了個小會。劉遨先聽她們說,巫仁道:“存倒是都存下來,真的要送麼?又要抽設民伕了。”
項安道:“叫咱們防備西番,照例不是當年就不征賦稅了麼?權充軍資。”
蘇喆哼唧了一聲:“那麼大的國家都開始缺東西了,安南是補上不上的,想補,怕不是要把安南吸乾了?”
祝纓道:“朝廷也不至於指望咱們。現在朝廷日子緊,總要做個姿態,告訴彆人,咱們還是認這個朝廷的。”
劉遨此時才插了一句:“是為了幫著安定一下人心。”她對這個朝廷的感情也是複雜的,這個朝廷也有劉鬆年的心血,劉鬆年也不大看得上朝廷裡的大部分人。可是,百姓何辜?能維護還是維護一下的好,與敵國開戰可比內訌要嚴重得多。
項安道:“不如兩年並作一次送?先上奏本言明?”秦王已然登基,照說稅賦也該送過去了。不過朝廷首先要催的是財賦重地的欠款,一時沒顧上管安南要。
祝纓道:“不,現在就先把去年的送過去。”
幾人答應下來,匆忙安排。
祝彤在北關不久便見到了幕府派往京城的車隊,押隊的不是祝煉了,祝纓派了郎睿押隊,又讓祝青雪做他的副手一同前往。他們的任務就是把賦稅送到、奏本帶到,其他的隻要一問三不知就行了。
祝彤與祝青雪處得久一些,道彆時順口詢問:“這次的事,不至於太壞,對吧?”
郎睿道:“那可說不好。要我說,姥就是心太軟了,眼下這個樣子,不如大破大立。”
祝彤道:“隻怕……”
之前隨祝煉北上,長了許多的見識,沿途固然有不妥之處,但是耕地條件比安南好,尤其是京畿附近,看著讓人饞。整個國家是那麼的大,安南與之相比,確實太小。那樣的龐然大物,祝彤覺得,它不可能像書上記載的那樣,一個國家就輕飄飄飄地在幾頁紙間門覆亡。
或者說,幾頁紙根本寫不儘其中曲折與磨難。
郎睿道:“我們這次去什麼都不用乾,放心。”
祝彤點點頭,不再說話,目送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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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走得便不如輕騎快,祝煉抵京,南方就要開始今年的秋收了。安南官民人等依舊過自己的日子,更因外麵的鹽茶等漲價,手頭反而更寬裕了一些,更有鹽茶與西番交易換取馬匹、皮毛等物。
安南也產一些皮毛,卻都不如西番的厚實耐寒。雖不知要這些做什麼,但祝纓有要求,項安便親自主持了其中的一些交易。皮毛在安南保存不易,項安等人費了不小的功夫,連庫房都是特彆安排的。又養貓,又灑藥,免教蛇蟲鼠蟻啃壞了。
忙碌間門,秋收又開始。這一年的秋糧入庫之後,便是稅賦再次入京。各州刺史會先到西州來見祝纓,把安南的考核“結算”掉。趙蘇等人陸續到達,他們的神情並不愁苦。安南在亂世之中,可謂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