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祝纓發出了疑問。
如果此時鄭熹還在, 兩人轉寰的餘地還大些,如今鄭熹死了,兩人就必須說明白。什麼叫“錯”呢?
姚辰英道:“哦, 是我說話欠妥, 敢問您接下來要如何安排禁軍?我帶回來的這些人,有些可以發還,有些原就是禁軍出身。九死一生、袍澤死傷之後回來,犒賞也欠著,原本的官職也沒了, 這不大好吧?
我在北地的時候接到邸報文書, 可都扣下了沒對他們講。要是在前線的時候他們知道後麵的職位沒了,仗都打不下去啦。”
祝纓這才對他說了幾句實話:“你帶走的人, 也有回不來的吧?”
“是。”姚辰英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戰爭是殘酷的, 死亡是常有的。
“那不得了?二一添作五。”祝纓終於露出了直爽的本性。
姚辰英也隻能點頭, 把祝纓給請回來收拾爛攤子, 就得給她好處。王、施都付出了一定的代價, 姚辰英自然也不便外。原本,禁軍是他們手裡的, 王、施、冼等人都插不進手。如今隻好讓祝纓分一杯羹了。
祝纓調禁軍的時候,就已準備好了應對這種情況, 禁軍的職位也一向不滿員, 好歹將一部分人塞了進去, 另一部分人又升職往他處去。
這一部分的內容隻要將結果知會一聲就行,王、施乃至皇帝都不熟悉。
祝纓道:“你回來了,戶部,你有什麼想法呢?”
姚辰英下意識地推脫:“您比我高明得多,能者多勞。”
把禁軍的事情談妥, 姚辰英就放鬆了下來,戶部,是肥缺,但如果真想做些利國利民的事,此時的戶部就是個泥潭,一般人進去爬都爬不出來。抑兼並的事兒,是他不想乾麼?那不是乾不下去才收手的麼?
祝纓道:“那你做什麼?”
丞相也有分管的,原本姚辰英重點在戶部,現在也不能閒著。姚辰英道:“兵部吧。”
“太仆呢?還要不要?”
“兼也兼不了那麼多。”
“你薦人吧。”
“多謝您體諒。”
接下來,兩人三言兩語,就達成了共識。祝纓又告知了他近來朝中的事情,姚辰英的親友在京者眾多,消息還算靈通,但比起祝纓就在政事堂,可以提供的信息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祝纓提到了江政落馬受傷,上朝不得,日常的事務也受到了影響,會推薦一位少尹。這個少尹的來頭也不算小,是當年祝纓的上司魯刺史的孫子。
姚辰英也表示了理解。
兩人說話,都覺得比與王、施議事要輕鬆。王、施二人,尤其是王叔亮,總有一些放不開,端著點兒君子理想,甚至不如其父王雲鶴之變通機敏。姚辰英隻字不提什麼相府考試選取女官的事兒,祝纓愛乾就乾,乾得成、乾不成,都與他姚辰英沒有關係。
隻要兩人之間達成了默契,其他的人他是不愛管的。
除此之外,兩人比較關注的還有東宮。
姚辰英道:“東宮的師傅,就算咱們四個都上,也還差著吧?且國事繁忙,未必抽得開身。殿下日常還應該有侍講的師傅。”
祝纓道:“當然要有丞相領銜,日常的課業麼……王相公也在準備考試的事兒,到時候選出飽學之士日常教習就是。眼下,我已提請夫人先為東宮開蒙,嶽家的學問,靠得住。”
姚辰英反應過來“夫人”是指嶽妙君,再無反對的道理,又覺得祝纓對鄭氏,還是念及舊情的。提防之心稍減了兩分。
他比較關心的是皇後還沒立,又詢問為何不奏請立後?東宮立得倉促,可以理解。東宮確定了,中宮再慢現在也該有眉目了。“太子生母如果沒有皇後的名份,日後恐怕也會生變。”很簡單的,如果皇帝以後有個寵妃,又或者正式聘娶一個出身不錯的名門淑女,另立了皇後,太子的身份就容易尷尬。
祝纓道:“這倒不用太擔心,陛下是有意不立皇後了。怕兒子被母後轄製呢。”
姚辰英皺眉道:“宮變的時候……”
祝纓擺了擺手:“都過去了,彆猜,猜出來能怎麼樣?”
姚辰英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兩人又完成了一次勾兌。
次日,朝會之後,姚辰英安安靜靜地回政事堂應卯,不再與祝纓爭吵,祝纓卻又拉著他做事——各地刺史馬上就要入京了,他們得趕緊把來年的預算給做出來!
兩人忙了一整天,這天施季行值宿,祝纓回家,被祝青雪迎在門口:“大人,夫人來了。”
祝府裡,夫人就是指的嶽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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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大步走入府內,王允直等人都回家吃飯了,嶽妙君正在燈下看書。祝纓進屋,嶽妙君便將書扣在桌上,起身道:“可算回來了。”
祝纓將帽子摘了遞給祝青雪,走過去問道:“有事?宮裡?”
嶽妙君道:“宮裡無論如何都是能夠應付的,我來是為另一件事——你開科錄女官的事,已經召告天下了?”
“是啊。”
嶽妙君歎了口氣:“今天早上,他們問我……”
嶽妙君出身嶽家,雖是鄭府的太夫人,實與仕林關係還算密切。嶽桓前兩年過世,侄子們與她的走動雖少了一點,卻仍未斷。今天,侄子到鄭府拜訪,詢問的就是這件事。仕林中是有非議的。
嶽妙君本人是很支持祝纓的,當時說:“相府的事,她一女子,這樣方便。且也未見她們府裡誤事,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不拘一格也沒什麼。總好過把局麵做壞,似以往那般朝上亂七八糟,難道就好了?
你如今也是大臣了,該想的是國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朝廷先安寧下來,再瞎講究吧!”
當時把人給勸了回去,侄子雖然肚裡說,姑母嫁到鄭家之後,就有了點勳貴們不講究的毛病。嶽妙君所言也確實有理,半信半疑地回家了。
嶽妙君便跑來給祝纓透信兒。
嶽妙尹道:“這件事,對他們,比你自己做丞相還要可怕。用得著你時,管你是不是女人,就是不男不女的,他們也用。開科錄女官不一樣,獨個兒的女人,做再高的位子也可以。怕的是製度。一旦成了定製,綿延下去,想想數代之後的情狀,有些人能嚇死。鋌而走險,要攻訐謀害你也說不定。”
“我知道,”祝纓說,“劉先生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可正因如此,我才要現在做。一個製度,隻有足夠長的時間裡實行了,它才算有用。
一個孩子,你把他帶到世間,也至少要長到七歲,才能自己活下去。太小了,他連討飯的話都不會說,隻能餓死。彆人要打他,連跑都跑不掉。
我的時間不多了,能早些做就早些做。
至少要有兩到三次科考,讓京城的人熟悉這件事。哪怕我死後被廢止,以後有事有人能想起來還有這條路。至於推行天下,能辦就辦,不能辦就留給後來者。”
“不要說喪氣話。”
祝纓道:“並不是悲觀。我做事您是知道的,一向是要謀劃周全。否則不足以成事。所以,貴妃那裡,還請你多多費心。選她的兒子,其實是選的她。陛下一天好一天歹的……”
嶽妙君道:“知道。貴妃的名份,也是個麻煩,太後倒是名正言順。每日總要生事。”
祝纓道:“您家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