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妙君道:“我又不曾轄製太後,她就是心疼嫂子,賬也算不到婆婆頭上。齊王回來了,她們母女怕是心裡有鬼。”
“您心裡明白,那我就不多問了,有什麼要我做的,隻管說。”
“我才要說這樣的話,你眼下要做的事,有什麼用到我的,隻管說。”
“好,”祝纓一口答應,“正好,二十三娘也在準備試卷,您幫忙掌掌眼吧。王叔亮那裡,我看他不很樂意,為防他不願意幫我出卷子,我自己也準備一份的好。”
嶽妙君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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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女官的事兒,京城也曾見過,因為大理寺、京兆、長安、萬年等不時會選補些女監裡的官吏。少見,但不是沒有。
不過那都是“特例”,是以男女大防為理由招錄的。像祝纓這樣,正式的官員,以前是完全沒有的。
沒兩天,祝纓就收到了彈劾,認為她做事有悖律法禮儀。哪怕你說是你開府的屬官,那也不行。因為禮和法裡都沒提到這個是對的。
非但如此,禦史還將王叔亮、施季行一並參了。姚辰英因為回來得晚,寫奏本的時候他還沒回京,因此逃過一劫。
三人被參,姚辰英還能為三人說句話,斥一句禦史:“大驚小怪,此事早有先例。”又目視祝纓,讓她說句話。
祝纓道:“這個事兒,我記得……哦,現在說是五十幾年前了吧,朝廷上議過。”
皇帝打起精神,問道:“果有此事?”
“有,”祝纓說,“當年參與的人都不在了,不過舊檔還在。當時,臣在大理寺,議設女監。王雲鶴、劉鬆年還幫忙了呢,鄭熹是支持的。王雲鶴是京兆尹,沒幾天,京兆尹也錄了女丞。鄭熹就是當時的大理寺卿,政事堂還是陳巒、施鯤做丞相,舊檔上麵有他們所有人的簽名。”
親爹牽涉其中,王、施二人被捆住了手腳。皇帝命人查檔。戶籍、田地的檔案十年一換,但是官員、文書類保存的時候就很長,還能找到。紙已經泛黃發脆了,字跡還很清楚。
當時也是爭辯過的,現在讓祝纓辯經,她也懶得從頭再來。此時倒有一個好處,“舊例”是可以拿來援引的。
然而禦史又說,這是“從權”的“特例”,與相府不相乾。祝纓要是為了做事,可以自己舉薦,但不該這樣公開的選拔。
禦史說得十分小心,避開了“女人不能上朝站班”這樣的話,畢竟祝纓還戳在那裡呢。
祝纓從善如流:“也罷,我自去選人。既然如此,要講究‘大防’,各地再增設司法、司法佐。陛下,臣當年在南方的時候,遇到過一件案子……”將當時府衙內司法佐管理女丞、女吏,趁機行不法的事也給說了出來。
由此提出:“讓男人管女人,也是容易傷風化的。設女官專管她們吧。”
禦史驚呆之餘,氣得頭臉都通紅了,又要爭辯:“豈有此理?丞相當為國家計,為何事事都要先講個男女?”
祝纓無辜地道:“那要不就一塊兒考?一遇到事就要分男女也確實煩人,索性就都不講了?”
王叔亮咳嗽一聲:“不是那個意思。”
祝纓雙手一攤:“那是哪個意思?我什麼時講究過?這不是先生們凡事必要我分個男女,倒不看事情做沒做好,先把人打量個透?這麼死盯著女人,是有什麼癖好麼?”
眼看這吵得仿佛之前的黨爭一樣熱鬨,施季行腦袋嗡嗡的,馬上站了出來,喝退了禦史:“無事生非,隻知添亂!”
姚辰英不反對,施季行又為了局麵不得不出麵,三位丞相同意,王叔亮也難反駁。更重要的是,皇帝已經倦了,禦史想力挽狂瀾的努力於焉失敗。
祝纓又拿出一個奏本,這是劉昆的手筆了,就是請各地設立女性的司法、司法佐、法曹之類,以及,官學裡的醫學生應該正式收一部分女學生——男女大防。你要講,則郎中與病人,夠親密了吧?
王叔亮目瞪口呆,如果說設女法官還是強詞奪理的話,醫學生這一條還真是有道理的。
施季行瞪向祝纓:你怎麼又來事了?
姚辰英道:“陛下?”
不同的皇帝會有不同的處理辦法,以前是讓相關的大臣商議,如今這位皇帝卻是說:“散朝,丞相留下。”
他還有一件事:如何處置齊王?
以皇帝的心意,殺了吧,斬草除根。但他不能自己講出來,這樣有損他的“聖名”。皇帝情願以比較簡單的,還有反悔餘地的“女官”換取丞相們一個處置齊王的主意。
四個丞相就湊到了皇帝的麵前。
皇帝先說了:“朝上這許多人爭吵不休,人多嘴雜爭不出什麼來,反倒誤事,齊王的事且不及提及。施相公,你看如何辦?”
施季行還分管著大理寺,齊王的案子就是他在查——他是從大理寺出來的,且一直在朝為官,上手更容易,而祝纓久在安南且在管著西陲、戶部所以這事不是祝纓在管。
施季行的效率頗高,自齊王出奔,他便在暗中準備了,近幾個月更是在處理齊王黨羽。此時也給了皇帝一個結論:“廢為庶人,流放。”
王叔亮也附議。
姚辰英卻知道皇帝的心意,他在前線的時候就接到皇帝的手詔,讓他弄齊王。他又不傻,把齊王殺了,他也怕物議,所以絞儘腦汁弄了個活的來。當著皇帝的麵,他裝死。
皇帝道:“隻恐他賊心不死,如之奈何?”
祝纓一直不說話,直到皇帝點名。祝纓道:“國法如此。”
皇帝道:“諸位都這樣看麼?唉。”
丞相多少看出了一點皇帝的心意,更加無人肯擔這個離間骨肉的名頭了。施季行又提及其他的政事,其中一條就是祝纓開府選官。皇帝瞅了祝纓一眼,道:“這個,禦史無論有理無理,都是有人這麼想、這麼反對的,容我再想一想。”
待其他的事都說完了,皇帝又留下了祝纓,問她:“相公,必要女官?”
祝纓道:“他們都罵到我臉上了,男女大防,我就防給他們看!身邊沒姑娘,我不自在。”
皇帝苦笑道:“我若讓您自在了,您能讓我也自在麼?”
“陛下怎麼不自在了?齊王已然歸案,陛下的危機已除。”
“慶父不死……”
祝纓擺了擺手:“國法,國法。陛下為什麼要讓丞相循私呢?丞相、三法司依法而斷,這是國法。您家裡,沒有家法嗎?太後在宮裡頤養天年,沒點兒事做,不會無聊無趣麼?”
皇帝恍然大悟:“善!”
祝纓道:“那今天的奏本?”
“準了。”皇帝笑著說。
“齊王的案子,還依國法不?”
“依!”
“齊王案有施季行,我就與王叔亮去管科考了?”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