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8. 完結 祝纓偏偏就這樣做了。(2 / 2)

“但願吧。”

祝纓又連見數人,姚辰英、施季行、陳放等也都苦留她。都被她拒絕了,她現在睡覺都要留一隻眼睛睜著南方。

直到祝彤駐紮在鐵索橋邊的急報傳來,祝纓才遞上了休致的奏本,三辭三讓之後,啟程南下。

楊太後帶著皇帝親自送行,問出了那個她也非常想知道的問題:“您離開之後,誰能做丞相呢?”

祝纓道:“娘娘有問正式的官員?我都看不上。要問誰能幫一幫您治理國家,眼前的幾位丞相還是有公心的。

如果朝政上又或旁的事情上還有猶豫不決的,不必非要著眼男人。嶽夫人看世情看得明白,年輕的娘子們也各有特色,假以時日未必沒有成器者。

娘娘,記住,要有延續,不能斷了線。否則,你前腳閉了眼,後腳連你的諡文都能被用來罵你。”

楊太後輕吸一口氣。

祝纓點了點頭,對她身後的嶽妙君點了點頭。嶽妙君一條帕子濕了一半兒,道:“好好的,怎麼說走就走了呢?太匆匆啊!”

劉昆、冷漪等都勸:“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嶽妙君哭得更厲害了。

祝纓道:“隻要天下還是我們的天下,也就不算分彆。我們都在一個大一點房子裡,隻不過互相看不見罷了。”

“還能再見嗎?”

“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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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一路走得很快,她已經不能騎馬疾行,此次乘車,林風等人騎馬執刀護衛。祝纓一刻也不敢耽擱,從祝青君與祝晴天二人的情報並不完全吻合來看,要麼是幕府有些事被瞞了,要麼是祝青君“報喜不報憂”。

無論如何,三個半縣被自己人清洗了一遍,都不是一件可以輕描淡寫的事情。

十五天後,祝纓來到了鐵索橋邊,與祝彤會合。

對岸,祝青君等人也得到消息來迎。

祝纓下了車,祝彤扶著她走過了鐵索橋。橋頭上,祝青君為首,後麵烏泱泱一大片人頭下拜相迎:“恭迎節帥回府!”

祝纓慢慢走了過去,扶起了祝青君:“胖了點兒。月子坐得還行?白翎呢?怎麼不照顧著點兒?”

祝青君又哭又笑:“您可算回來了!我、我、我們……”

後麵蘇喆等人跪了一地,他們自認沒有做錯什麼,然而一看到祝纓,卻又不由心虛。想起來外五縣是她保留下來的,更是把辯解的腹稿打了無數遍。

“回家吧。”祝纓說。

她沒有在這裡就開始訓斥蘇喆等人,這事兒也不是一句半句能夠說完的。林戈不好說,蘇喆趙蘇必有“木已成舟,總不能再劈了當柴燒”的盤算。人先殺了,反正搖不活。劉昆說得很明白了,安南的大勢,就是外五縣也要編戶為民。祝纓用的辦法是慢慢消化,他們則是下一劑猛藥。

連祝纓都得說,他們看大勢是看對了。

回到安南,祝纓才覺得放鬆了一點,祝青君上了她的車,輕手輕腳地給她蓋被。

祝纓道:“不冷。”

祝青君輕聲解釋:“是我的疏忽,隻知道新舊之間必有一較量,沒想到這樣酷烈。他們還大戰了一番,血流成河,又有新仇。但是外五縣刺殺在先,是有罪。況且外五縣不依本鎮法典,照他們的舊俗,這樣的骨肉相爭,也不算違法。所以,林戈她們複仇,算不得錯。林戈的父親當年,如果不是外逃,也不能算他有錯。”

“唔,複仇不算,擅調兵馬呢?裡外串連呢?”

“我……已經罰過他們了擅離職守了。若問擅調兵馬,這罪過可大可小。”

“你罰的什麼?我看她們一個個活蹦亂跳的。回去好好過問一下!”

“是。”

“祝融呢?”

“在、在家,她爹看著,安全的。”

“朱妍?紅鳳?”

“都活著,阿妍斷了一臂。”

“唔,活著就好。”

蘇喆等人老老實實跟著回到了幕府,一路走了三天,大氣也不敢出。

回到幕府,又跪了一地,祝纓笑了:“就這?少給我裝蒜!自己不知道自己乾的是什麼?外五縣依舊俗?你們還是不是幕府的官員?幕府官員你依外五縣的法?怎麼?還想回外五縣稱王稱霸去?”

“那也容不得他們在幕府裡沒有王法!”蘇喆說。

祝纓道:“你還有理了?”

劉遨慢悠悠地踱了出來,說:“雖然不多,但終歸是有一點的。普天之下,哪有法外之地?”

苦主說話了,祝纓便不再發作:“好啦,一起吃個飯,有什麼事,睡醒了明天再說。”

“是!”

劉昆站在祝纓身邊,已經是淚眼汪汪了,劉遨的眼睛也閃著亮,與侄女對了一眼。祝纓對她招手:“過來我看看。”

劉遨緩步上前:“相公,恭迎相公安全回府。”

祝纓將她仔細看了,又問傷,是傷在背上,因此行動遲緩。劉遨道:“可惜了阿妍,她傷得比我重。”

“都不能掉以輕心。來,咱們去那邊聊。”

她們到了祝纓臥房,解開劉遨的衣服,看傷口處理得很好。劉遨道:“副使給治的,她們治利器傷很拿手。相公,您這回來得也對也不對。外五縣,依舊有些麻煩,郎家蘇家是自己要編戶的,您知道的,凡這樣的,都要給他們留些情麵。其他幾家,子嗣未絕。頭人家有祖產……”

所以祝纓回來給祝青君撐腰也是對的。

至於說不對,就是從朝廷走有點可惜了。

祝纓道:“你們說的我都知道,朝廷裡太後不會太安靜的。製度我已定下了。晴天。”

祝晴天閃了出來:“在。”不用祝纓催問,她便將細節繼續補充。趁祝青君生育,真是個賤招,祝青君虧得底子好才沒被氣出個好歹來。外五縣派了官員接手,但是在清查土地、人口時又遇到了麻煩。

一是之前他們的土地人口並不精確,也不讓幕府去管,底子就是獨立的。二是外五縣各有“功臣”,他們有祖產,這個編戶其實並沒有能夠嚴格推行下去。三是時間短,一下統計五縣,人手也不足,到現在隻是開了個頭。

祝纓道:“我知道了。去把青君叫來吧。”

祝青君帶著一點奶香味兒到了書房,見麵又要請罪。祝纓道:“你已經做得不錯啦。新舊之爭,本來就是存在的。蘇喆、蘇晟、路丹青都是西征時的老人,林戈那丫頭也有些天賦,他叔叔留的人又聽她的,他們各自的老家,就算幕府想強行並吞也要思慮再三。”

“偏我又耽擱了,不然,我親率部……”

“西番也是要防的,”祝纓說,“還好,咱們的阿彤回來了。”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祝青君鼓起勇氣道:“那就,請借阿彤鐵甲,攜北上試煉的學生派到外五縣接手。”

“你怎麼罰的小妹他們?”

“降級,連同趙蘇一起削了戶數。我想,外五縣出身的,不讓他們回外五縣,調西邊各州及山外出身的,往梧州任職。趙刺史麼……趙刺史,趙霽回來,讓他去普安州,調蔣婉去梧州……”

祝纓安靜地聽著,最後,笑道:“行。照你說的辦。把蘇晟他們叫過來,我來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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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祝纓與趙蘇等人一一聊過。

趙蘇最識相,他與祝纓一打照麵就說:“古人七十致休,我早過七十,也該頤養天年了。能在休致之前將梧州解決,我已經沒有遺憾了。梧州是興發之地,蘇、郎兩家一向看得清形勢,其餘三家不過是形勢所迫才留下的,不該再讓他們一直這樣下去。”

“這些年,你在梧州經了不少難事。把你放在梧州,是因為這裡除了你,沒人能夠勝任。”祝纓說。

“是,”趙蘇笑了,“我知道。您與我,不必說客套話。您回來,朝中事很遺憾,但於我家卻是好事。否則,不定還要怎麼折騰才能有結果。如今您回來了,一定會有一個安排的。”

“趙霽,讓他去重華那裡幫忙。她有經驗、心思巧、接地氣,但是文理上差一些。正好與趙霽互補,趙霽也學一學好,沾點兒泥土氣才好。”

“是。那朝廷以後?”

“靜觀其變。安南出不出頭,是要看大勢的。”

“是。”

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好命了,被祝纓一骨腦地叫到了麵前。

從蘇喆開始,每人挨了一頓罵。蘇喆也小小頂了句嘴:“他們恨毒了我呢!嫌我們多吃多占!我們那也是拿命在拚的!隻看賊吃肉,沒看賊挨揍……”

祝纓等她牢騷發完了,才說:“痛快了?林戈,有父仇,蘇晟,有妻仇,路丹青,侄子對她不敬,你呢?直接動你了嗎?就跳!該罰!”

“你們結的是血仇!從現在開始,十年之內,你們不許踏足梧州,等他們忘了這一茬兒,不然,刺客就是為你們準備的了!我不想給你們辦喪事。”

蘇晟道:“殺得差不多了。本來就……”

祝纓道:“本來就不對付,他們看你們多吃多占,你們看他們好逸惡勞吃白食。”

路丹青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林戈的腦袋卻昂得很高:“姥,是我開的頭!我不後悔!”

“我管你後不後悔!乾我屁事!我隻管安南的事,你們該罰,外五縣的事絕不能獎勵你們興兵流血。五縣編戶,又是你們的祖產,是該補償。”祝纓說。

隻要外五縣順利編戶,就給各人把戶數再漲回去,然後再添一點。

蘇喆等人叩首謝恩。

祝纓道:“都起來吧!”

蘇喆等人爬了起來,蘇喆蹭了過去,問道:“姥,那接下來?您還回去不?”

祝纓道:“我得歇歇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咱們又能在一處了。”

祝纓含笑道:“是啊。”

她拍拍蘇喆的胳膊:“好了,又哭又笑的!都去把臉上收拾收拾吧!”

“是。”

大大小小的人都笑著跑去洗臉,又在幕府蹭飯。祝纓看著滿堂的晚飯,臉上帶著輕笑,對朱妍招了招手:“來,過來我這兒坐。”

朱妍斷了一臂,吃飯也不很方便,本來都是自己獨自吃的,祝纓回來了,這樣的場合她躲避不得,隻好勉力吃一點。到了祝纓身邊,祝纓便很自然地給她布菜:“慢慢吃,咱不急,做事呀,越急越不得。”

劉遨那邊有劉昆照顧,姑姪倆交流著京城的事情。劉遨輕聲說:“京城,真好……若早能有女科……”

祝纓則在肚裡盤算,明天該給朝廷上表了,得趁自己還能說話,把身上的節度使卸給祝青君。滿屋裡,誰都沒猜到她的想法。就像很少有皇帝願意傳位給兒子自己做太上皇一樣,主政一方的土皇帝也不應該這樣做。

祝纓偏偏就這樣做了。

她的奏本直接寫給太後:我就這樣乾,請朝廷同意,不同意也沒關係,反正這件事上我又不會聽彆人的。

楊太後拿著這份奏本忽然笑了:“我還擔心她被人轄製,這口氣,是她自己了。”

然而楊太後並沒有馬上同意,而是發了一道旨意給祝纓:如果你真的讓了位,日後就要看新節度使的眼色了。我知道她是你養大的,但是人心是會變的,尤其涉及到權利的時候。我在宮中生活了這些年,所見所聞,都是這樣。請三思。

祝纓接到旨意,又上了第二封奏本,依舊是薦祝青君接任。

楊太後與嶽妙君商議過後才同意,但二人留了個心眼兒,派了鄭紳的兒子鄭盈為正、冷漪為副,金彪帶二百甲士護衛南下,名為冊封,實為觀察。

三人一路到了安南,看到了許多之前不曾見過的新奇,金彪心道:早知這般,我當年就該早些隨相公南下的。

三人食宿皆安,行至西州,兵在城外駐紮,三人先去幕府拜見祝纓。鄭盈、冷漪到時,卻見祝纓膝上放著個繈褓,二人瞪大了眼睛,金彪差點想問這是誰家孩子。

祝纓笑道:“這是我們祝融。”

鄭、冷二人還想再勸,祝纓道:“我意已決。不過呢,你們要再稍等兩天,等阿彤回來。她的兵,在東邊遛彎兒呢。”

二人暗道自己糊塗:對啊!她手裡還有兵,壞不了事兒。

自此安心下來,看著祝青君接了印綬,看她推辭不肯搬入幕府正房,再看祝纓身邊有人圍繞,方才回京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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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盈等人前腳走,祝纓又要搬到張仙姑以前的屋子裡住。祝青君忙過來阻攔:“屋子大點兒小點兒有什麼關係?都住習慣了,換了還不舒服呢。”

“胡說八道,咱們一輩子換過多少地方?還有不能習慣的呢?”

祝青君道:“這、這是為了我……”

“為了你,更是為了以後。咱們是開創,要立下規矩,以後傳承才能少流血,各自安心才能持久。安南地方偏遠貧瘠,要是再內訌,可撐不了多久。以後的路還長著呢,要好好地走下去。”

祝青君哽咽不能成言。

祝纓笑道:“去吧,把祝融帶來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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