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累(2 / 2)

裴清問道:“你看我做甚?”

祝纓兩手一攤:“乾完了啊。”

裴清一怔:“這就完了?”

祝纓道:“不然……呢……”

裴清又指著王評事麵前的一疊案卷讓他拿過來,祝纓又把王評事的活兒給乾完了。

左評事與王評事一頭的汗,不停地看外麵的日頭:快點到飯點兒吧,快點會食吧,大家都去吃飯,好叫這兩個閻王收了神通吧!

半個上午,你看二十份,乾了彆人兩天的活兒,你還叫不叫大家活了?

終於,老天聽到了評事們的心聲,會食的時間到了!

裴清點點頭,說:“很好!”拿了那一份案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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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一走,有人在埋怨:“小祝,才說的你,怎麼又乾得這麼快了?這下叫咱們怎麼乾呢?”

左評事道:“彆吵吵!小祝啊,先吃飯吧。”

會食的時候,一個小吏又提了個食盒過來,說:“裴少卿說,祝評事做事很好。讓把他自己的一道菜給祝評事。”

小吏打開食盒,取出一隻大湯盆來,裡麵整隻肥雞煮了一大盆的雞湯,湯上飄著亮黃的油。祝纓有一葷一素覺得吃得還挺好的,素的是碗菜瓜,葷的是菜瓜炒肉片,有肉!沒想到裴清的餐桌上豐盛成這樣!他把一整隻雞都給了祝纓,既沒少一隻翅膀,也沒缺半條雞腿,並不是他吃剩下的。

祝纓對左評事道:“我也吃不了這麼多,咱們分了吧?”

左評事道:“不用不用,給你的你就吃,不然叫裴少卿知道了,還以為你挑剔他呢。”

祝纓也不客氣,把一整隻肥雞吃了個精光,隻剩個雞架。

左評事心道:你這叫“吃不了這麼多”?

會食完,還有個小小的午休時間。人們有瞌睡的、有散步消食的、有閒聊的。祝纓是跑去找老方繼續借點舊檔看的。

她一離開,左評事等人就衝到她的桌前,左評事認真地翻看了她複核過的案子,頻頻點頭。另一個評事說:“老左,究竟怎樣,你拿個主意呀!這新來的小子,做壞了成例!”

左評事道:“彆囉嗦!我想起來了!他考的明法科第一,怎麼會沒有旁的想法?他請假是找的鄭大人,鄭大人居然批了,也不曾嫌他不識趣。想必他是入了鄭大人的法眼了!”

“那又怎樣?”

左評事道:“那就送他一把,幫他高升一步唄!”

王評事恍然:“妙!咱們看他要怎麼辦,就相幫著。咱們也乾得快一點,共通把這件事弄過去!到時候再有什麼旁的事,讓他頂在前麵,咱們照樣過日子。大理寺的差使辦得漂亮,咱們也跟著沾光!哪怕沒個後台咱們的官職晉升不易,給咱們的散官品階升一升,也好多拿點俸祿不是?人家有本事,就讓他顯本事,你踩他一腳,不叫他出頭,是想叫他把通身的本事使你身上嗎?”

左評事道:“老王,通透!”

此時又有人說:“哎喲,不妙!之前好些事兒都沒給他交待仔細。”

左評事道:“怕什麼?沒交待仔細,你給他辦了,不就成了?”

一群老鬼定了主意。

不想下午還沒等他們跟祝纓說話,裴清又來了!

裴清是個坦蕩的人,他懷疑祝纓就會考驗祝纓,通過他的考驗了,他也會承認祝纓確實有些本事。中午獎了一隻雞,卻不認識一隻雞就好叫下屬賣命了,他也想看一看祝纓的極限在哪裡。

他又坐在祝纓身邊監了一下午的工。

祝纓下午又乾了二十份,挑出一份小問題,找出三份已經“過期”了的文檔。

裴清就下令左評事:“將這些已經服完刑了的,你們再看一遍,沒有訛誤便重新歸檔。祝纓,明天你就開始複核案卷吧。”

祝纓隻得說:“是。”

裴清又帶走了那份案卷,到了鄭熹那裡將案卷一放:“複核了二十份,又找出一份。”

鄭熹和冷雲都還沒有走,冷雲百無聊賴,笑道:“七郎,尋了個寶貝呢!這一手漂亮啊!真不愧是你帶出來的人!”

裴清道:“陰陽怪氣的!”然後對鄭熹鄭重一禮,向他道歉,“是我誤會大人了!”

鄭熹忙扶住他,道:“子澄這是哪裡話?子澄疑得很是有道理的,這孩子確實讀書不久,我本也不想他考明法科的,他偏說愛這個。子澄,眼明心亮啊!”

裴清道:“慚愧。”

冷雲道:“你兩個彆在這裡相敬如賓的啦!咱們快些看看這幾個吧!嘿嘿!這小子懂事兒啊,已經服完刑了的在咱們這兒與死了也沒差彆了,沒用了!隻有正在服刑的,你查出來他冤枉,他衝天一喊,向你一謝……哎喲,這物議就不得了啦!”

鄭熹當然看得出來這個,他說:“那個孩子卻肯定不是這麼想的。”他知道的,祝纓的想法很怪,雖然總能在結果上與他的想法契合,但是初衷必不如此。

裴清笑道:“確實,他呀,隻想把案子複核完,將正在蒙冤的人放出來。”

鄭熹道:“那咱們就這麼辦了?”

冷雲和裴清都說:“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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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再到大理寺應卯的時候,評事們對她就與之前不同了。

先是左評事,一大早就去抱了一大撂舊檔過來,說:“小祝,今天你來分吧,先經你手,把那些不必馬上弄明白的挑出來,我們去核對、核對不出來也沒關係。有要緊的,你抽出來,大家一起看,你要找到有毛病的,就署個名,往上頭遞。”

他們十分地配合。

祝纓眨眨眼,問道:“遞給誰呢?”

“呃……要不咱們去問問?”

“好。”

大理寺裡,鄭熹自己查著龔劼的案子,這複核的事兒裴清擔了大半——冷雲是個能讓人指望得上的。大理寺正共兩人,一個監督大理寺丞審新案子、一個監督剩下的大理寺丞複核舊案。大理寺丞也分兩波,一波審新、一波核舊。

左評事這裡報上去之後,裴清很自然地就接過了這件差使:“報給我,我安排人再去核對。”

祝纓留了個心眼兒,左評事把他們的分工報了上去,她當天晚上就跑到了鄭府去。

鄭熹剛回家,見她來了,說:“我都知道了,他是少卿,難道使不動你?你能乾出什麼成績來,不都是我大理寺的麼?且在裴清手下,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的。”

“什、什麼意思?”

“他與我講過了,”鄭熹笑道,“你呀,不要看著一個人,像是個正直的人就覺得他腦子不會轉彎兒了!正直又不是愚蠢!我還是他的上司呢,他能不跟我說一聲嗎?”

“哦。”

鄭熹道:“累嗎?”

祝纓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來:“這有什麼好累的?!外頭找茬兒的都有您頂著了,同僚們看我小,也挺照顧我的。裴少卿也不找我麻煩了,我還能吃得飽,爹娘也有好屋子住。哪裡累了?”

鄭熹道:“真是個孩子。罷,小孩兒,有什麼想要的嗎?吃糖嗎?”

祝纓道:“有誰算術的學問好點兒,能教我嗎?”

鄭熹皺眉道:“你要學術數做什麼?你已不是僧道之流,何必鑽研這些?得閒不如讀經史。”

“我就是學個算賬,我現在梳對的案子裡一些是要算賬目的,都不太難。估摸著大案子裡的賬會更難算。我先學著,萬一以後用得著呢?都說不識字的是睜眼的瞎子。不會算數的人看到了賬,不也是個睜眼瞎了?”

鄭熹道:“這個卻不是你自己看一看就能會的了,須得有個入門。你先把手上的舊檔加緊核查,我尋個時間給你安排。”

“哎!”

鄭熹笑道:“去吧。”

“哎!”祝纓笑著答應了,走了兩步又回來了,從袖子裡摸出個做工古拙的木雕仙鶴來,往鄭熹麵前的桌上一放,“給!我路上買的,瞅著有點像您。”

鄭熹笑得直咳嗽:“我算是見著回頭禮了!!!”

祝纓道:“什麼話?還給送過席麵呢。他們說你吃了。”

鄭熹笑得直打哆嗦,道:“對對,吃了,吃了。好好乾,下回再升遷,你得弄更好些的席麵。”

“好!哎?真要升了?”

“你且熬著吧!才幾天呢?!知道本朝的官製嗎?嗯?怎麼官員的升降考評是怎麼弄的嗎?這些都不吃透,憑一點天生的小聰明就想平步青雲?登高跌重知道嗎?想要走得長遠,就要把根紮牢!你現在是有些天份,知道天賦不夠的時候要做什麼、怎麼做嗎?!嗯?”

祝纓不笑了,站直了身體,認真想了一下,拜了下去:“知道了。”

“去吧。”

在鄭熹那裡報備完,祝纓就心無旁騖地乾活了。她從來不挑活,讓乾什麼就乾什麼,吃飯還是一如概往的香。很快這一個月過去,她麻溜地又去領了五貫錢回來!當了官兒,買賣是做不得了,但錢在自己手裡,總能找得到生錢的辦法,還是拿回來放心。

領完了錢,還是與張仙姑二八分賬,她自己又留了一貫,娘兒倆都很滿意。張仙姑想著給祝纓再置辦點行頭,又想到祝纓說朝廷會發她換季衣裳所需的布匹,一時猶豫不決。

張仙姑現在所愁這些事,與一年前全然不同。

祝纓卻是一點也不愁的,她極少發愁,彆人發愁的時候她就想辦法,反正坎兒總能過去的!

她還是核舊案子,彆人看得眼花,她看得津津有味。一邊看,一邊鄙薄:當官的人,道德也不比尋常百姓高尚嘛……有些人腦子還不太好使,讓你懷疑他是怎麼當上官兒的……

如是數日,大理寺複核舊案的進度越來越快,左評事等人乾活也比以前快了不少,不過他們仍然是一副“我年紀大了,沒有小祝能乾,重責大任都交給小祝了”的樣子。然而,他們又有時間給祝纓解答一些官職升遷上的疑惑,這些人自己升遷的希望渺茫,對官製的理解卻是遠超祝纓的。什麼散官、職事官、勳、爵等等,講得頭頭是道。大清早拉著祝纓守在皇城邊兒上,指著進出的官員給她講:“喏,這個紫衫的,陳相公……”

裴清也不與他們計較,這些小官能做到現在這個樣子,都得說多虧有個祝纓做榜樣。祝纓看案子,總是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地方,裴清自己都不敢說能比祝纓做得更快、更準。

隻是無論裴清認為,祝纓現在做這個就剛剛好,先在“小”案子時磨練一下,不宜馬上就去接觸判了死刑的案子,那樣的案子乾係比較大,通常也更複雜些。譬如鄭熹正在親自督辦的龔劼案。

鄭熹並不與他爭執,他也想祝纓早些成為個熟手,而不是僅憑天賦、直覺辦案的人。那樣再快,鄭熹仍然覺得不太穩妥。他是要個長遠的栽培的人,是想叫他長成參天大樹的,光憑直覺哪裡夠呢?還是得多看、多做!想要走得遠,就得學會運用“天賦”,更要學會應付“天賦”不夠使的情況,這個時候,基礎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先複核舊案,以這個速度,再乾幾個月舊案應該能夠複核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再讓她參與到新案子裡來,從“小”案做起,漸漸入手大案,祝纓今年才十四!鄭熹打算讓她一邊當差一邊讀書,磨個五、六年也不過二十歲,卻是絕對的年紀、可堪大用。

誰都想不到的是,上司沒安排,祝纓自己一頭紮進了一場人命官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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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五月端午,是朝廷要過的節日。理所當然又有好些賞賜,祝纓的官職不高,但是風頭很盛。大理寺從鄭熹開始,都有些賞賜給她。

除了粽子、絲縷之外,還有些藥材,又有賞錢之類,雜七雜八的,祝纓手上也沒個筐來裝,自己抱著回去又不夠美觀,還擔心禦史又要吃多了撐著。

鄭熹道:“出去找甘澤他們幫你送回去。”

祝纓空手出去,她知道,像甘澤這些人在節日的時候一定是有準備的。到了皇城外麵找到了甘澤,正要說話,卻發現甘澤兩眶鼻尖都是紅紅的像是哭過。

祝纓道:“大過節的,你這是怎麼了?”

陸超道:“還怎麼的,他表妹叫婆家打死了!婆家還不認賬,非得說是她自己吊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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