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收了銀子,對祝纓拱一拱手。祝纓道:“你彆跑了才好。”
老馬道:“我這把年紀,能去哪兒呢?”
祝纓道:“路上小心。”
老馬咧嘴一笑,轉身就沒影兒了。
祝纓搖搖頭,往楊仵作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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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老馬碰過麵之後,祝纓在路上有幾回覺出有人跟蹤自己,回頭一看,認出來是幾個偷兒,衝他們一笑,他們便一哄而散,此後便清淨了許多。
祝纓還是往各庵堂裡跑,京城的尼姑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一時半會兒也見不完,她也不著急,按部就班地不時躥幾個庵堂。有時候不小心“誤入”了和尚廟,她也進去走走,與裡麵的小沙彌說幾句話。
那一邊,陳萌也查到了花姐買的尼姑度牒的法號,也派人往庵堂找掛單尼姑,終是沒找著。
又過了半個月,陳萌也知道祝纓得閒就去閹堂,他與馮夫人的嗣子都在暗中找花姐,兩人碰頭時不免提起仿佛有人也在庵堂找人,略一詢問便知是祝纓。
陳萌道:“他倒是個有良心的人,又有恒心。可惜這樣的人主意太穩。”
馮大郎道:“是個好人,可惜沒緣份。現在後悔也晚了。早給了他,哪裡有現在的事情?說來妹妹也不容易,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陳萌道:“大半個月了,還沒找到,怕是已經出京了。”
馮大郎深以為然,道:“多半是想念她養母了,將人收回來吧,專派人沿途搜尋,往老家那裡找。”
陳萌道:“不錯。我再叫那裡的人多留意。”
陳萌和馮大郎也沒彆的頭緒,隻能寄希望於花姐是返鄉了。兩人這邊收了人,又為花姐歎息一番,二人與花姐相處時間不多,但這個妹妹確實是個可愛的人。馮大郎不太想回府,回到府裡,老婆受了氣要對他訴苦,他現在不太想聽。馮夫人更難纏,本來臉就難看,現在就更難看了。
陳萌卻在想著一件事:祝纓雖然是個芝麻小官,不過看辦事還是有點乾練的樣子的,就此成了陌路人未免有些可惜。我雖回到京城有了些朋友,畢竟離開得久、交情不深。那些朋友固然不可疏遠,這能乾事的人也不能放鬆了。
不趁著祝纓還是人微言輕的時候結交一二,難道要等他出息了再燒熱灶?
兩人各懷心事,但是因為對馮夫人都有點小小的不滿,又因為共同尋了花姐大半個月彼此之間倒親近了一些。
又過數日,兩人派出京的人依舊沒有回信,倒是府城的黃先生有信捎來,言道:於妙妙的墳塋完好,並沒有什麼彆人拜祭的痕跡,他會繼續盯著的。
陳萌將書信看了又看,不由歎息:沿途驛站也沒個消息,看來冠群遇到麻煩了!
他這裡收到了書信,往父親書房去回報:“爹,要是回信都說沒見過,便將人都撤回來吧。時間長了,一旦走漏風聲也不好聽,叫人說您公器私用濫用職權也不好。隻叫老家的人留意,隻要她回去了,咱們也就能知道了。隻是她要再吃些苦頭了。”
陳相道:“也罷。京裡沒彆的消息了?”
陳萌搖頭,陳相道:“命認得她的婦人再往京中庵堂、坤道居住的地方看一遍,萬一看漏了呢?她不是個愚笨的人,萬一沒用尼姑的度牒,豈不是誤了?再往客棧等處問一問,有沒有年輕俊秀、麵上無須的青年男子投宿。”
陳萌猶豫了一下,說:“是。”
“有話就說!那是你的表妹,你做表兄的為她多麻煩一些又如何?”
陳萌忙解釋了一下,說:“祝纓也在找她,我想,祝纓尋蹤的本領,要是連他都還沒找到,妹妹多半不在京中了……”
陳相道:“少年夫妻,是有幾分真心在的。”沉默了一陣,罵道:“我就說你那個舅舅是個銀樣鑞槍頭!他那點心機,全是浮在麵兒上了!”
陳萌琢磨著“少年夫妻是有幾分真心在”,心裡頗不是滋味,看了一眼陳相,道:“舅舅擔著一家子的期望,難免有些著急。越急越不得。”
陳相搖頭:“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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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不知道陳萌又被親爹教了一回,倒是察覺出陳萌有些結交她的意思,這種意思在之前就已經有了一些,陳萌雖是沈瑛的外甥,在府城的時候總是有照著舅舅的指令行事味兒,回京之後就有主意得多了。
不過這與祝纓不相乾,她與陳萌也僅止於“還算熟悉”。
她對張仙姑說大理寺近來很忙也不是撒謊,大理寺確實忙。一邊互相抽檢,一邊又要看疑難的案子。這些案子就由少卿裴清主管了,鄭熹,他手上的龔劼案還沒有完結呢。
祝纓與鄭熹算是很熟的,她就趁著請教鄭熹學問的機會,問了一句:“瞧您累的,龔案得有一年多了吧?還沒完麼?”
鄭熹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麼?”
祝纓道:“您瞧,我這是來請教學問的,我又沒個經的師傅,得到一個機會能問的就都問了嘛!”
鄭熹道:“你怎麼糊塗了?一年多算多嗎?龔劼做了多少年的官,又做了多少年的丞相?他有多少黨羽?能乾下多少事來?不行,你這隻看卷宗,倒容易弄出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蠢氣來!須得自己親自做做才知道厲害呢。”
祝纓道:“我懂我懂了,就像金大哥家那失火的案子,也得鬨個一天一夜的。龔案又不是一個縱火能比。”
鄭熹冷笑道:“一天一夜?陳相回家,不鬨個兩三月他家裡還理不順呢!不過你沒見著而已。”
祝纓不敢多嘴了。
正說話間,甘澤來通報:“蘇評事回來了,正在外麵求見。”
祝纓眨眨眼,大理寺裡是有個姓蘇的評事,年紀不過二十來歲,聽說父祖都是乾這一行的,祝纓進大理寺的時候他已經被派出京辦案去了,沒想到現在回來了。
鄭熹道:“叫他過來吧。”伸手指指身邊,祝纓就站了過去。
蘇評事生得儀表堂堂,身材頎長,白淨麵皮,唇上一抹髭須,白麵有須,是個書上寫的標準的美男子的樣子。
雖然風塵仆仆卻於清瘦中透著精神乾練,見了鄭熹行禮也是順暢而利落。祝纓心道:這是個能乾事的人。
鄭熹對蘇評事顯然也比較滿意,用和緩的聲音問他:“一路如何?”
蘇評事道:“幸不辱命。”
鄭熹聽他回複案子,是一樁爭產的案子,總是大家族裡的醃臢事。吃絕戶,人家原有個年幼的兒子,被族人抱走出繼,再發嫁了寡婦,奪了家產。然而這孩子有誌氣,長大之後有了出息,往官府裡訴了冤屈。地方官收了賄賂又包庇宗族,這孩子一路上告。連官員都告了。
涉及官員,大理寺接了這案子,派了蘇評事出去。蘇評事出差、查案、回來,人證物證拿到了,幾經周折還把寡婦給找到了,又找到了發嫁或曰發賣的買主。舊案查清,官員賄賂的事兒自然也就順著查明了。案子辦得實在漂亮,運氣也是實在的好。
祝纓知道,一般這種事情,孩子未必能活到長大,寡婦未必能活到孩子爭氣,寡婦或許經了好幾手,找也未必能找得到。
鄭熹含笑點頭,指一指祝纓道:“祝纓。”又對祝纓說:“□□。你們兩個在大理寺,又是年輕人,以後要好好親近,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兩人互相問了好,笑著叫了聲蘇兄、祝兄,鄭熹便將兩人都打發走了。
出了侯府的門,□□對祝纓一拱手:“祝兄,我才回來,還沒回家,等安頓下來,再與你好好敘一敘。”
他話說得四平八穩,樣子卻頗顯熱情,祝纓卻不是個省油的燈,也跟他笑著:“那可太好了!我正煩惱沒個年紀相仿的人一道說話呢。”其實她已經看出來,這個□□怕也是個挺費油的燈。
鄭熹選中的,回來先拜私宅,嘖!鄭熹掌大理,必不會隻把寶押在她一個人身上,□□恐怕也是鄭熹選中的人之一。雖然不是個用來掀桌的小吏,也得是個拿來打先鋒的。她祝纓身上有的一些鄭熹用得到的地方,這個□□必然也是有的,倒是可以暗中看一看,能不能從他這裡學到些什麼。
兩人一同往街中走去,十分巧的,要先同行一段路,才要分手,卻見一個熟臉的人過來:“三郎!原來你在這裡!走!咱們吃酒去!”
□□含笑看著祝纓,祝纓無奈地看著馮大郎,這位“大舅哥”怎麼就在這個時候出來了呢?才說的“沒個年紀相仿的人一道說話”!她跟馮大郎,是真的不怎麼熟的啊!
祝纓心裡苦冤苦冤的,臉上卻是一派的平靜,從容對□□一拱手:“蘇兄,明天見。”
□□表情不變:“明天見。”
祝纓目送他走了,才問馮大郎:“吃的什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