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鄭大人有個事兒,現在還不能說,恐怕有點乾係。等查明了,一旦能說出來,大嫂自然就知道了。不能說的,知道了也是個麻煩。大嫂彆怪我,又不說清楚又要請您幫忙。”
“又繞我了不是?你隻管問。”
祝纓就問了王府的妻妾之類的事情,金大娘子吃驚道:“你怎麼牽扯進這個裡麵來啦?難道有什麼嗎?他們府裡不至於吧?你大哥倒是提過一點,你要在京城住得久了就能知道啦,殿下前後三個王妃,頭一個難產死了,第二個生了個郡主之後也走了,如今這一位倒是生了個兒子,卻是體弱多病。倒是府裡有個奴婢,因殿下偶然喝酒了,她就有了個兒子。是殿下的大兒子,今年好有二十來歲了呢!”
祝纓對京城各大府邸的事知之不深,問道:“這個兒子,怎麼樣呢?”
“沒見有什麼不好呀,”金大娘子想了一下,說,“他娘也不得寵愛,倒是老實本份,然而出身有些低,並沒有得到封號。”
這個祝纓是知道的,郡王的正式的妾也是有品級的,沒有品級就代表王府不是很認可,又或者有人壓著她。
可這也隻能是猜測,與王府失竊又有什麼關聯呢?
再多的,金大娘子也就不知道了。祝纓隻恨自己隻有一個人,而時間很緊,還不讓公開。否則,像王雲鶴那裡,灑出三班衙役,挨個當鋪一審,有沒有銷贓很快也就明白了,根本不用這樣費事兒。又或者再給她多點時間,她蹲點王府,也能聽出些東西來。
如今也隻有祈禱銷贓的手腳慢些,能叫她查出些蛛絲馬跡來了。
她向甘澤借了一身豪門仆人的衣服,回家改了改變得合身一些,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裝成是為自家主人探路的,往一處當鋪去。
這回卻是十分不幸,在他當鋪的門口被人認了出來——這是陳相府上的買賣!
做官的十分忌諱“與民爭利”,是不許經商的,然而當鋪不算。
陳萌如今在父親麵前越發受到重視,伴隨陳萌多年的仆人自然也跟著雞犬升天,他倒能過來代陳萌巡查一番了。
祝纓不等這人驚訝叫破,便問:“大公子在這裡嗎?”
那人還算有眼色,咽了疑問,道:“並不是,是小人代大公子來的,您這是?”
祝纓道:“我想找大公子,你悄悄的,幫我遞個信兒。”
那人滿口答應,祝纓穿的這一身不太搭,也就不再進這當鋪,抽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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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鄭熹都人都在早朝,陳萌卻晃了來找祝纓,當著同僚們的麵說:“有位同鄉歿了,你有空不?”
祝纓自然說好。
哪知陳萌卻不是借口托辭,他們是真的死一個同鄉,祝纓還沒有什麼素服,隻能穿著件青色袍子,到喪家門口領了條白布係在腰間,不幸又隨了幾兩銀子的禮。那邊陳萌出手闊綽些,贈了二十兩銀子,又極力辭出來,邀了祝纓出來說話。
陳萌在京中竟還有一處私宅,陳萌道:“這是我母親昔年的產業,都是自己人,你有什麼事?是有冠群的消息了麼?”
祝纓搖搖頭:“京城沒有叫智空的尼姑。道觀也看過了,新近來的也沒有與她容貌相似的。正想向您打聽呢。”
陳萌也苦笑:“沒有,黃先生那裡回信,也沒有。”
陳萌便問她還有什麼事。
祝纓就問道:“是有一件難事,不怕大公子笑話,我是鄭大人引入京中的,鄭侯府上還略知道一些,旁的事情竟一無所知。高陽郡王府上,是鄭大人舅舅家,是麼?”
陳萌道:“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祝纓道:“大理寺同僚提起過,不知道他們家有什麼忌諱沒有?”
“這就至於叫你青衣小帽的找我?”
“嗯?哦!你家富貴兒話真多,是有彆的事兒要打探路上遇著了富貴兒,就順便叫他捎個話。穿得太整齊了,有時候打聽事兒不好打聽。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打扮成什麼樣兒,就好向什麼人打聽消息。穿得太顯眼了,往販夫走卒那裡一站,就不像自己人。”
陳萌接受了這個說法,而祝纓也直接又問了高陽郡王府上的事兒,問有沒有什麼忌諱,免得自己掉坑,比如府裡的內鬥之類。
陳萌笑道:“這個我還真知道一些,你還真問著了,彆個人可未必會告訴你——殿下正愁著呢。他子嗣稀少,自己年紀卻已經很大了,倒不是生不出來,是養不住,王妃們又難產,如今隻有一個年長的庶子、一個年幼的嫡子。論禮,該立嫡子做世子,然而這出的孩子是個病秧子,一年讀書要請半年的假,另半年還有一半時間上到一半兒就累得要昏倒。長子倒是健壯得很,然而是婢妾所出。”
祝纓道:“那就依禮而行嘛!真要嫡出的這個沒了,再立庶出誰也不能說什麼嘛!”
陳萌道:“你到底年輕,雖聰明,卻本性純良。你想,要是這嫡出的無後,又在殿下身後才死,會怎麼樣?”
“過繼。”
陳萌大笑:“你讀書太晚,有些史書沒讀到吧?朝廷要算他個絕嗣,奪了爵,隻給他庶子一個宗室的名份,也是可以的。然而要立庶子,有嫡子在,恐怕是不成的,王妃也不會願意,必是要鬨的。這不,兩下就僵住了。郡王倒是個良善的人,也不好不給王妃臉麵,硬抬舉婢妾。”
祝纓道:“不是大公子,我還不知道這些事呢。唉,京城真是處處都是學問。”
陳萌道:“我不過比你早知道一點,過些時候,他家一個安排不好鬨出來,你也就知道了。郡王如果有什麼越禮的安排,也要家父相幫,我這才知道了一點兒。如今你從外麵看,是一丁點兒也看不出來他家有什麼不好的。你想,王妃的兒子還不到十歲。”
祝纓忙向陳萌道了謝,說:“那我在鄭大人麵前就少踩這個坑啦。怪不得他核那個承嗣的案子的時候臉色不對呢。”
心道:就算知道了這個,又有什麼用?他娘的!真是邪了門了!
陳萌也不知道是哪個案子,大理寺的案子多了去了,祝纓隨口一個,他也辨不出來曆。他隻想與祝纓有些交情,就說:“不要說你,就是我,許久不來京城了,要不是與我家裡有些關係,我也難探聽的。咱們都是新到京城,要相互扶持才是。”
類似的話陳萌明示暗示的也說了不少,祝纓固然是滑不溜手,也知道不能再裝傻。她顯出猶豫的樣子來,陳萌以眼神鼓勵她。
祝纓狀似為難地道:“其實,我找大公子,並不是為了前麵那些個閒話。想要知道,我自有法子打聽出來。其實是有一件事,猶豫良久,也不知道能不能講。”
陳萌道:“你隻管說,我為你保密就是。”
祝纓道:“唉,不是我的事,是大公子的事。我在案卷裡看到了大公子另一位姨父的名字,龔劼的人拿著了他一些把柄,究竟是什麼把柄,我也還沒看到卷宗,隻是聽他們提了一句。”
“怎麼?”陳萌喃喃地道,“怪道提了兩次,都調不回京裡來。多謝。”
祝纓糊弄完了陳萌也就告辭了,留下陳萌考慮要不要再管姨父。
祝纓出了陳萌的私宅,將腰間的白布帶子收到袖子裡,心裡有一點挫敗。她有一種預感:找到贓物的可能性很小了,恐怕還得往嫌犯身上下功夫。然而王府、鄭熹恐怕是不願意的,鄭熹已經讓她開始看龔劼案的卷宗了,就表示查賊的事兒不讓她再去丟人現眼了。
祝纓十分不甘心,正走著,汗毛一豎,往路邊一跳,一輛馬車從身邊馳過。祝纓吐了口氣,又被一聲:“這位小郎君,要麼進來,要麼挪挪步,您站我們門前了。”
祝纓一抬頭,樂了,這也是一家當鋪,抬腳就走了進去。她也不抱什麼希望,隻是隨口以“買東西”或者“賃東西”當理由,要看一看當鋪的尖貨。哪知在這裡,竟真的讓她見到了件王府的東西!
這是隻玉杯,連同玉壺原本是一套的,賊沒能偷得了全套,剩下的還在庫裡,祝纓在京城忙活了半個月,終於讓她逮著了!
祝纓不動聲色,又挑剔,要求他們再找一隻。當鋪說收的時候就隻收了這些的時候,祝纓麵露難色,最終決定買下,但是身上沒有帶錢,先付了個定金,預定明天她帶錢來,但是要當鋪寫張字據。
當鋪掌櫃在寫的時候祝纓心中奇怪:這裡不是銷贓的鋪子呀!
但是無論如何,線索找到了,不枉她光顧完京城所有的尼庵之後又跑了許多家當鋪、金銀器行!蘇匡快要傳出來她和尼姑相好,花錢花得要當褲子的流言了!
收好了字據,祝纓不緊不慢地離開當鋪,然後飛快地到了鄭侯府上求見鄭熹,見麵就向他要錢!
鄭熹道:“你膽子越發的大了!”
祝纓笑道:“一百貫拿來,王府的玉杯就歸您了!”
鄭熹一喜:“找著了?”
“算是吧。”
鄭熹馬上安排了甘澤帶著兩個仆人拿了錢,跟著祝纓去趕在宵禁前把玉杯買了出來,他自己則著帶著玉杯去王府,讓王府的人辨認。
郡王是不認得這個的,他的珍寶無數,又不是他慣常用的。好在府中除了管理內庫之人,尚有些仆人認得,又與庫中剩下的東西比對,正是失竊之物。
高陽郡王笑道:“七郎,你是怎麼找著的?”
“是孩子們的功勞,竟把京城翻了個遍呢。舅舅,點人吧。”
高陽郡王再不遲疑,點了人,直撲當鋪!
祝纓這一晚被留在了鄭府等得打瞌睡,鄭熹在舅舅家幫忙審案。尖貨不多,當鋪朝奉還記得當東西的是一個女人,這卻又與嫌犯們對不上了。不過,這個女人當時說:“當家的犯了事兒,家裡揭不開鍋了。”
賣了祝纓一百貫的杯子,當鋪隻給了這女人十貫錢另五兩銀子。
鄭熹道:“把那個女人帶來吧。悄悄的。”
王府裡便將那位“進府裡陪側妃說話”的婦人提了來,當鋪朝奉搖頭道:“不是她。”
這婦人被軟禁很久了,雖不在地牢,也著實擔驚受怕,跪下對郡王叩頭,一個勁兒地說:“冤枉啊!”
高陽郡王不耐煩了,看了看外甥,鄭熹對朝奉道:“你,把剛才說的話,對她再說一遍。”
朝奉真的說了!
這婦人一聽,是個女人去當的玉杯,當時臉上變色,罵道:“這個殺千刀的!!!他竟然敢騙我!一個奴才秧子!偷了主人家的寶貝養起小老婆來了!老娘倒跟著他吃糠咽菜!殿下也不用急,大人也不用惱,我都告訴你們!”
鄭熹抱著手,等她罵完了,才說:“把那一個也提了來吧!”
這女人當著丈夫的麵,就說:“有幾年了,他零零碎碎地從府裡帶出東西來,也不知道都弄到哪裡去了。對我說,變賣了一些,好放出去,咱自家也攢錢。哪知道……王京兆來了,他一來,那起子給他放錢的王八蛋死的死、跑的跑,卷著錢跑沒影兒了!家裡沒落著他一丁點兒好處啊,他當賊養姘-頭!”
鄭熹平靜地看著這個女人哭鬨,又看著那個男人一臉的灰敗,這女人的話,他隻信一半兒:一個內庫管事,能盜取這麼多財物?
他命人把這二人押下,對高陽郡王道:“舅舅,還查下去嗎?”
高陽郡王麵沉如水:“查!”
“恐怕!”
“就算是我半夜發癲拿出去的,你也要查出我是怎麼乾的!”
鄭熹一聲歎息:“是。您給我幾個府裡的人,我還叫那個孩子帶著,悄悄的辦。”
“那個孩子可靠麼?”
“踏實肯乾。”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