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我都兩天沒合眼了,也不耐煩得很。這
個案子上頭盯得緊,不敢有疏忽。還請您讓兄弟們把私藏的拿出來吧,萬一哪一樣彆有來曆,拿回去叫人識破了,到時候大家都沒趣兒不是?”
鮑校尉指著匣子問道:“那這些?”
祝纓輕笑一聲:“庫都封了,私房嘛!真要抄了家,他們也拿不走。你拿了金銀去,鎔了花,誰也找不著。珠玉寶貝就不一樣了,彆看與金銀放在同一間屋子裡,內造的、誰孝敬的,萬一還是個證物,我是去找問誰那兒找呢,還是不找?縱我不找,旁人就不找了麼?”
鮑校尉看著這個青綠小官稚嫩的臉龐,又想起任將軍瞥的那一眼金刀,心道:他怕不是真的有些來曆?
本來也不是抄家的活,財發不太大,祝纓又帶他抄了幾個“小金庫”,連同大理寺的小吏、京兆的衙差,都拿了點“宵夜錢”,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鮑校尉要管手下,也是很方便的,他將人一聚,命原地跳個五十下,震出了一地的零碎兒來。鮑校尉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命人拿了個大托盤,把東西都收了,又勒令都交出,話裡有話地說:“老子什麼時候虧待你們了?你們給我丟這樣的臉?!都拿出來!”
天還沒亮,祝纓這裡就收隊了。
因派她去查的任將軍地位最高、最富,住得也離皇城最近,她與鮑校尉下手又快,回得也早。早朝還沒開始,她就向鄭熹等人彙報了:“人已拿到,正在階下。查出書信若乾。任府已然貼了封條,女眷們暫居府內,又,安排了看守。或兩日或三日,送進米麵菜蔬進去,防著餓死人。”
鄭熹非常滿意,葉大將軍也很滿意,他已經收到了鮑校尉的暗示:有收獲的,不多,但也不少。
王雲鶴也比較滿意,因為賬目都在這裡了,祝纓也是個看不懂賬的人,如果有問題是一定能看得出來的。
接著,外出的人陸續歸來。葉大將軍帶著自己的人走了,王雲鶴也帶著自己的人回去點囚犯了,大理寺也忙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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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熹要上朝,吩咐了幾句:“人犯分開看押,不可令他們串供。一查抄之物俱登記造冊,各立檔立案,誰拿的、誰立檔,爾等且勿散去。”之類,就匆匆往朝上去。
他一走,餘下的人立刻癱在了椅子上,憑誰跑了一夜這麼緊張也都累得夠嗆。祝纓是忙了幾天幾夜了,也有點頂不住,喝了口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人人又都很開心,這麼一樁大案下來,又是功勞了!再者,龔案到此也已經到頭了,大案一結,先把牢裡那尊神仙送走,省得放在那裡惡心人。又有,新抓來的這些個,又是一筆小收入了。
然後按著各人負責自己抓的那一攤子,一直忙到鄭熹下朝來,才算勉強理出個頭緒來。
祝纓管的是任將軍這一家,雖然是頭一回乾這個事,不過瞥一眼旁人是怎麼乾的,她也依樣畫葫蘆,又命人去準備吃食。
胡璉揉著肚子道:“小祝真是仔細,我還沒吃早飯呢!”
大家都是連夜砸門封家的,熬了一夜到現在都是又累又乏且餓,胡璉道:“哎,叫他們弄些吃的來!”各衙門都有自己的夥食,大理寺也是不例外的,夥食好壞單看各衙門自己收益的本事。大理寺,不窮,隻是一般不管官員的早飯,隻管午飯,混這兒吃早飯的大部分是囚犯和當值的官員。
眾人匆匆吃了早飯,鄭熹就來了。
連同裴清、冷雲,都很興奮,冷雲藏不住話,笑道:“這下可好了!咱們總算能夠翻身了!龔劼本是接的以前的攤子,現在可不一樣啦!算咱們另有發現!”
裴清的臉上也現出一絲笑影來:“正是。”
鄭熹道:“知道大家都辛苦了,辦成此案,我為諸位請功!”
大理寺諸人一齊歡呼,祝纓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她想升職!升職能多拿正經的俸祿,能更快地攢錢買一所屬於自己的房子!還能讓家裡更寬裕些!爹娘的舊衣都給換掉!家裡夥食也能好些,再不好一盤肉餡兒做餅,給她包純肉的,爹娘的餅餡兒裡還要摻菜。
她還有些日子沒去看望花姐了,花姐帶出來的錢雖然沒花完,但如果想乾點彆的,還是需要些錢的,她也想再幫襯一、二。
還有金良家,金大娘子是個熱心人,也得表示表示。
又有往來應酬,也不能裝死。
鄭熹左右看看裴冷二人,道:“那,開始?”
冷雲仗著與他還算熟,道:“我看你也累得不得了,犯人也是連夜拿來的,不如先歇一歇,午後再審。這樣的逆案,誓書都有了,細枝末節已經都不要緊了。”
鄭熹口上說著:“為君分憂怎麼可以回避辛勞呢?”心中已經取中了冷雲的意思,接著就說,“然而犯人既可惡又狡猾,不做萬全準備,他們是會熬刑、抗辯的。各下去準備一下,後半晌就開始問訊。”
準備,就是看材料、查證據,這裡麵可以偷懶的地方就多了。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
鄭熹道:“辦完了案子,給你們放假。”
底下又是一陣歡呼。
冷雲還說:“那我也看看案卷去。”裴清也領了一份。祝纓收繳來的任家的那一份他們都沒有去動,顯是留給了鄭熹。
鄭熹也不拒絕,三人各分一處。鄭熹先不看證據,招了祝纓問話:“如何?”
祝纓便將昨晚的一切合盤托出,鄭熹笑罵:“就你機靈!”他可太明白了,比如他爹鄭侯出兵,出兵即發一筆大財,除了軍需、空餉之類,還有繳獲,這些都是些“慣例”與“約定俗成”,也就是祝纓什麼都不懂,但是居然做得挺合適。抄家這種事,也是有“約定俗成”的。
鄭熹有點滿意地說:“他還得孝敬老葉呢。你拿了什麼?”
“孝敬您?”
“呸!”
祝纓笑笑,捏了一小塊金子出來,掂了掂,足有五兩重:“給他們分了些宵夜錢,我也和光同塵了一下。隻是人家有孝敬上司的,我卻沒有,我隻拿了這些。”
鄭熹笑著搖頭:“我也不要你這麼小家子氣,你這樣很好,沒給我丟臉。”
兩人聊了一陣兒,鄭熹道:“你先眯一會兒,接下來有得忙嘍!”
祝纓問道:“晚上能回家麼?好幾天沒回去了,我怕我娘又擔心我被誰抓牢裡。”
鄭熹正色道:“誰能再對你這麼無禮?”
“那可保不齊呢,還得再拿點換洗衣裳,衣服都皺了,叫他們看了又有得說了。”
鄭熹道:“回去報個平安,歇一歇,宮門下鑰前回來,這兩天要加緊給陛下一個說法,以後再細細審。”
祝纓忙答應了:“哎!”
“找甘澤,叫他送你回家。”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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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出了宮門,甘澤與陸超都等得著急,問:“怎麼樣?”
祝纓道:“有門兒,好事兒。不過甘大哥得先送我回家。”
陸超道:“你們去吧,我在這兒守著。”
甘澤就弄了輛車,將祝纓送回了祝纓家,祝纓道:“你先彆走,我還得回去。”
家裡,張仙姑和祝大果然是開始猜疑:“不會又出事兒了吧?”
直到她回來,張仙姑拉著她的手,往她身上拍了好幾巴掌:“你還知道回來啊?去哪兒了?”
祝大在一邊說:“外頭傳說抄了好幾家,你……”
“就是我抄的。”
兩人本是百姓之心,畏懼官府,此時怔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來“我家閨女已經做官了,能抓彆人坐牢,不用怕彆人抓咱們了!”都笑逐顏開。
張仙姑又讓甘澤進屋喝茶、吃點心,祝纓道:“娘,彆忙了,我還得回去,案子還沒完呢!收拾幾件衣裳,天更冷了,鋪蓋有點薄,得再給我拿條被子。”
“哎哎!好好!那……”張仙姑看了甘澤一眼,說,“甘大郎,你先屋裡坐,我收拾去。老頭子,你陪陪甘大郎!老三啊,來,咱們合計合計,我得給你帶點吃的……”
祝纓一邊說:“那裡吃的是有的,餓不著,要衣裳。”一邊隨張仙姑去了房裡。
張仙姑有些慌張,一張打著包袱一邊說:“我算著你的日子,你那事兒快來了,這幾天慌得不行,就怕漏出來叫人看出來了。月經帶我給你多帶兩條,你時刻小心換著,還有草紙也給你多帶些……你……自己可要機靈點兒啊!”
祝纓笑笑:“放心。”
又拿出那錠金子給她:“呐,家用。娘和爹做兩身新棉衣,彆穿舊的啦,被子也再弄兩條新的、要厚的……”
張仙姑不聽她說怎麼花錢,隻捏著金子問:“哪來的?”
祝纓道:“辦差得的,不拿不好。”
張仙姑道:“我給你收著,前兩天才講定的續了租,第二年了,人家不肯再多給折扣,又是一大注錢下去了。這個還得留著過年呢!”
“過年又有新的了。”
張仙姑不耐煩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飛快給祝纓把包袱打好,老麼大一個,祝纓扛著就像是螞蟻拖饅頭渣。
甘澤看了都吃驚了:“這是要搬家嗎?彆動,我來搬吧!你這身板兒……”
祝纓上車走了,張仙姑捏著個金錠呆呆地看著。半晌,歎了口氣,忽然把金子一攥,站了起來:“老頭子!快去買點好檀香,供一供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