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禁軍問要不要幫忙,她也說:“不用。”
回到大理寺,見鄭熹陰著臉坐在椅子裡,也不是打瞌睡,也不是在看供詞,不知道在想什麼。她輕手輕腳把匣子放在一邊,說:“跟陸超說了。”
“這是什麼?”
“空匣子。您車上的。”
鄭熹想了一下才說:“鬼鬼祟祟的。”
祝纓看他的樣子不像開心,但也不像罵自己,一時猜不透他的想法,說:“那……我回去了。”
“去吧。”
祝纓走不兩步,鄭熹又說:“回來。坐一坐。”
祝纓看著他指著下手的椅子,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心道:難道他舅舅出事了?不太能夠吧?
她睏得要死,坐在那裡強打精神,過不一會兒就靠著椅子眯著了。鄭熹仍舊坐著,也不動,也不說話。
祝纓仿佛隻閉了一下眼,猛然驚醒,她站了起來,才覺得脖子都醒了,一條手臂了窩在椅子裡窩得麻了。略略活動了一下,又跺了跺腳,她還打了個噴嚏,暗罵鄭熹不做人:大冬天的,不給人睡覺,拉到這裡挨凍。
她起來拉開了門,就看到一個著綠衫的人影過來,六、七品著綠,身形卻不像大理寺任何一個人。走近了,她也不大認識,想了一下才想起來:這人是宗正寺的。
來的是宗正寺的一個主簿,他看到了祝纓,拱一拱手,問道:“鄭大理在麼?”
祝纓道:“在的。”
鄭熹也回過神來,問道:“誰?”
“下官宗正寺主簿,奉宗正之命來向大理說一件事。”
“請進。”
祝纓把人讓了進來,就讓小吏去奉茶。主簿道:“不敢,說完就走。宗正說,大理寺正忙著,不叫多打擾。隻是這一件事思來想去,還是要儘早告訴大理的。”
鄭熹道:“什麼事?”
主簿道:“高陽王府來報,高陽王的長子,歿了。”
祝纓兩耳“嗡”了一下,很快恢複了正常,再看鄭熹。鄭熹兩手扶案,指尖用力得發了白,他哽咽地說:“知道了。”
主簿說了一句“節哀”,也不敢久留,拱一拱手就走了。祝纓跟在後麵把他送到廊下,主簿道:“不用送啦,你們忙著呢。唉……大理才要立一大功,卻又……”
祝纓低聲道:“黃泉路上無老少。”
主簿道:“是嗬。”
兩人也沒彆的交情,主簿看也套不出什麼話來,拱一拱手,走了。
祝纓想了一下,沒回鄭熹那屋子,踮著腳回房倒頭就睡,很快到了午飯的時候被人叫起,與大家一起吃了個午飯。午飯之後,大理寺再無閒人,一個個又去審案。隻是祝纓總有些心不在焉,晚飯前又是往鄭熹那裡彙報的時候,鄭熹卻不在。
裴清道:“鄭大人家中有些事,明日再回。今晚大家都歇一晚,明天務必打起精神來!”
過不一陣兒,裴清、冷雲也都走了,大理寺諸人都在猜是有什麼事。蘇匡最機敏,問祝纓:“小祝,你一向在鄭大人身邊,這是有什麼事了嗎?”
祝纓心道:這是去喪事幫忙了吧?
嘴上卻說:“我一向都是在辦差,哪裡知道大人們的事?”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幾句,也都沒個要領,大理寺又不讓他們出去,有些人就有點牢騷:這是把我們也當犯人防了。
說了一會兒,也都很倦了,各回去休息。
第二天,鄭熹眼睛回來時顯得有些憔悴,壓著諸人把案情細審,又行文,把任將軍送走的那個孫子也給緝拿了。同時命賬房把那本暗賬理出來,再照著那個名單,挨個兒拘過來訊問。直到此時,大理寺才有人知道,原來高陽郡王家也出事了,一時之間人人都不敢再抱怨了,勤勤懇懇地抓人犯、打板子、上刑、熬夜。
鄭熹卻表現得很平靜,行動之間一如往昔,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同。直到任將軍的孫子拿回來時又是一個李代桃僵,鄭熹甚至不用彆人辨認,自己就見過真人。他毫不客氣地戳穿了,狠狠地道:“記下!再去拿了本人來!”
如此又過了幾天,天氣愈發寒冷了,人犯的口供也拿得差不多了,誓書案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最難纏一個是龔劼,他都撂了,誓書找到了,人犯一個沒跑,接下來還能有什麼難的呢?連龔案以前的細節,也都容易查證了。
鄭熹這才放了眾人回家,餘下的,不是他們這些小官能決斷的了。三法司、丞相等一起議這些逆黨的罪,又要報給皇帝。各人又有不同的見解,互相之間還要扯皮。
祝纓說過,凡案子,難的不是破案,而是怎麼判。即使是謀反案,首惡沒得說,從犯的罪可大可小,判得可輕可重。又有一些為國立過功的,又該怎麼辦。都有些爭執。
這些,祝纓一概關注不到,也打聽不到。她現在隻想扛著自己的一大包臟衣服,回家好好洗個澡、睡個覺。
豈料才回到家中,門就被叩響了,祝大去開了門:“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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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說“大公子”習慣上說的就是陳萌,祝大實在想不透這位大公子來自己家有什麼事兒。
祝纓扔下包袱,起身迎他。
陳萌道:“叨擾了。”
張仙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為什麼閨女才回家還沒歇著就來了個陳萌,有點擔心地說:“我去燒水泡茶來。”
陳萌忙說:“不必了,就幾句話,打聽點事兒。”
祝纓一邊讓他進自己住的屋子,一邊說:“我幾天沒回來,大公子湊合坐吧。要問案子,現在已經遞上去了,令尊現在想必已經知曉了。”
陳萌道:“我是為了另一件事。”
“什麼事?我近來都在大理不得出來,什麼外麵的消息也都不知道。”
陳萌道:“唉,姨母打算給冠群發喪,你,要不要來上炷香的?”
祝纓的麵皮跳了幾下,忽然起身道:“你等一下。”她跑出去打了一桶井水,拿冷水洗了個臉。張仙姑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熱水就燒好了!”
祝纓把頭伸進盆裡,整張臉上的肌肉都在冷水盆裡胡亂動著,要多怪異有多怪異。張仙姑把她的頭從水裡拔了出來:“你怎麼了?”
祝纓拿袖子一抹臉:“沒事。”
陳萌也出來了,有點擔心地看著她。祝纓道:“不了,我去算什麼呢?再叫喪家打出來。”
陳萌道:“害!這都是什麼事兒?”他又看一眼這簡陋的小院子,心道,這家父母雖然寒磣了點,也不是惡人,祝三更是人才,姨母這可真是……
他說:“你也彆再往什麼尼庵、道觀裡找啦,重過你的日子吧。”
祝纓認真地問:“大公子,我要是把人找到了呢?你們家還認不認?”
陳萌苦笑著一攤手:“姨母那兒是不會認了的。我麼……你叫我怎麼認?親娘都說死了的。不過,你若能找得到她,那是你的本事,我儘力不叫姨母知道。”
祝纓道:“我要找著了,她就還是乾娘的媳婦兒,我認的姐姐,行不?”
陳萌道:“你……可真是個癡兒。”
祝纓道:“我很累啦,明天還要回去應卯,不留您了。”
陳萌歎息一聲,道:“你這又是何必?咱們還是同鄉呢。”
祝纓道:“所以才不與你客氣,我累了,自要休息,歇夠了,有事了,也找你。”
陳萌念及她心情應該不是很好,格外的寬容:“走了。”
他一走,張仙姑和祝大又上來問:“怎麼回事?”
祝纓道:“他們不找花姐了,要發喪,當人死了。”
祝大和張仙姑罵了兩句,又說:“花姐這命!這命!”
祝纓道:“我累了,得歇一歇。”
以祝纓的想法,她實在是開心得緊,“馮冠群”已經死了,以後再出來一個長相相似的人,那就隻能是長相相似。馮、沈也不能拿她怎麼樣,真是太好了!她很想現在就去金螺寺,無奈天色已晚,已是宵禁,明天又得去大理寺。
她想:那就明天下午再告訴花姐這個消息,也可與花姐籌劃一下接下來怎麼過。花姐很不必繼續做和尚,做尼姑也是可以的。女扮男裝這個事兒,祝纓是有經驗的,有方便也有不方便,於花姐可能裝和尚會不方便一點,總把她放在和尚窩裡,祝纓不太放心。
這可真是近來難得的好消息!帶著這樣的想法,祝纓睡得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