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行跡(1 / 2)

祝纓在胡璉那裡打了半天坐也沒人來催她乾活。

同僚們先是對鄭熹與陳相去了大理寺獄裡議論了一陣兒。等到陳相出來, 鄭熹又是一派從容地回來了,顯然情況並不糟糕。一部分人認為, 陳相過來可能是為了龔劼逆案, 不是什麼大事兒,並沒有往王司直身上去想。

隻有王司直等人覺得是跟管氏有關。王司直又擔心,鄭熹這樣輕鬆, 彆是把自己給賣了吧?!這個心思,他也不好對彆人講, 隻能暗自惴惴。

除了王司直,旁人都很輕鬆。大理寺現在壓力最大的案子給了裴清, 龔劼逆案也進入尾聲了, 複核的事兒快結束了, 打從去年後半年開始, 大理寺的日子眼見得一天比一天好,去年人人有好處,今年個個都有些餘力。聊了一會兒,這群小官兒有了一個共識:現在時光正好!就算上峰擔心“太子妃”花落誰家,也與自己半毛錢關係也沒有,隻管看熱鬨就是。

略說兩句太子納妃於大家又有一番好處,就又開始說起了春暮夏初有什麼好玩的事情了。眾人說得心情大好, 再看到祝纓打坐, 也都對她說笑兩句:“小祝,你怎麼也學會淘氣了?”

被胡璉說一句:“他還用學?本來就會!”

這個小官兒就又笑著跳開了:“小祝才不淘氣呢, 必是您老又逗他了。”

胡璉作勢要打,小官兒們一哄而散, 又各自辦理手上的案子去了。

胡璉也說祝纓:“還不快起來?鄭大人回來了!撒嬌也要有個限度啊, 快起來快起來。”

祝纓跳了起來, 抖抖腳:“什麼叫撒嬌啊?合著僧道之流的功課就是早晚撒嬌?”

“我不跟你囉嗦,快點快點,你的算盤打起來,也好顯得我這裡忙碌。”

祝纓道:“來了。”

她打了一會兒坐,心緒已平,又重新看起了賬本兒。她現在是練習普通的計算,這賬本上是賬房們已經算好了的,她再算一遍,看合不合得上人家算好的數字,如果合不上,是自己錯在了哪裡。

她的同儕之內,隻有王司直有心事。

左主簿看著王司直心不在焉的樣子,拉了一把王司直的衣袖,兩個人到了一邊去。他兩個交情也不深,就比跟祝纓早認識大半年而已。不過兩個都是混跡官場的小官,因緣際會才有了這麼一次升遷,左主簿與王司直就頗有一點“同病相憐”之感。

左主簿道:“老王,我看你近來越來越不似以前了。”

王司直苦笑道:“你也看出來啦?我也覺得不像我自己了。人呐,一旦有了盼頭反而患得患失了起來。”

左主簿知道他的心意,低聲道:“要不,讓小祝幫你問問去?我看鄭大人對他與對旁人不同,堪稱心腹。”

王司直道:“心腹還差一點兒,但確實是大理寺內一員乾將。”

“老王,你這不挺明白的嗎?怎麼自己沒計較了?你看,我的主意如何?我看小祝為人不壞,縱使不答應也不會把你的事兒四處傳揚又或者私下拿來轄製你,你說呢?”

王司直點頭道:“也好。”

兩人於是去找祝纓,聽到算盤聲又有點遲疑,那邊胡璉說:“你們快把這個亂神弄走吧。”左、王二人於是拉了祝纓,左主簿代王司直將事情說了。

祝纓道:“隻要你們不嫌我年紀小沒經過事。”

左主簿道:“那不能夠!這跟年紀大小沒關係,隻與人有關係。譬如這試探的活兒,我要支使彆一個去,就是叫他跳坑。你不一樣,你去了能出來。就像鄭大人,要叫彆一個在大理寺先不乾活兒就學算學,那是讓他坐冷板凳,叫你這麼學就是栽培你。”

祝纓道:“老左,你哄人的本事越來越高明了,說得好順耳。”

左主簿正色道:“你還用人哄?”

祝纓對王司直道:“老王,你也彆急。據我看,隻要是鄭大人答應了的事兒,他是極少食言的。我可為你問去。又或者,現在不問,你隻管靜候,做事的時候留點事,不功不過就是你賺了。到時候鄭大人要是忘了,咱們再設法提醒他。鄭大人的信用還是有的。”

左主簿連連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可是老王一輩子的事兒……”

祝纓道:“那我去問。”

王司直道:“拜托拜托。”

祝纓道:“你們今天也不用等我,我明天再問。等我從鄭大人那裡出來之後不要找我問。成不成的,我會找你回話。”

王司直道:“好。”

祝纓這一天沒再找鄭熹,從宮裡出來先不回家,繞道去花姐在的那個生藥鋪子。她在外麵看了一陣兒,花姐戴著個單布僧帽在裡麵分揀著藥材,仿佛一個學徒的模樣。她等花姐離開了,鋪子裡要上板了,才踱了進去,要配點“點著了能驅蚊蟲的藥”。

多嘴夥計才要說話,就被掌櫃的止住了。掌櫃的道:“如今要這東西的極多,本鋪沒有存貨,小官人要,明天來拿,如何?包管好用。”

祝纓點點頭:“那行吧。哎,你們這兒怎麼還有和尚?彆是合謀燒點香灰拿來騙錢的吧?”

忒無禮了!掌櫃的心裡罵了一句,仍然客氣地說:“怎麼會呢?小鋪小本生意、童叟無欺。那是金螺寺的和尚,來學些藥理的。”

祝纓道:“行,那我明天來取。”

他一走,多嘴夥計就問:“掌櫃的,驅蚊采點艾蒿不就行了?”

掌櫃的罵道:“傻子!沒見著嗎?這種不調的貨,又不差錢,嘴又欠,就得從他們身上賺錢!去,拿點艾蒿盤一盤,明天賣他個高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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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從藥鋪出來又去了楊仵作那裡,直呆到了要宵禁才匆匆跑回了家。家裡,張仙姑正在搓艾蒿編起來,一邊編一邊罵祝大:“你好快的手腳。”

祝大道:“還沒到時候呢,再過半個月,才是艾蒿長得高的時候!你現在就去搶割!”

卻是這兩個人依舊是原來的習氣,自己去采艾蒿來用,祝纓道:“要是不夠,我明天買些就是了。”

張仙姑道:“又要賃好房子,又要置地,錢得省著點兒花!能自己做的,為什麼要買?!”

祝大道:“老三到了端午還發藥材呢,她今年六品了,比去年還要多呢。你淨做些無用功。”

兩人又拌一回嘴,祝纓道:“真要閒了,接著在城裡看房子去呀。這才是大事呢!找個合適的房子,講下一吊的價格來就夠一夏的艾蒿了。”

張仙姑道:“那我把手上的弄好,接著看房去。哎……現在看著了的房子,叫人等咱們到明年,人家也不能答應啊!跟他們說說,咱這房子早些退了搬走,剩下幾個月的錢算還我們,成不?”

祝纓道:“娘先找著合適的房子,咱們再商量。”

“那成。”

這天晚上,祝纓又陪著張仙姑、祝大合計了一下,城外的薄田如果沒有連貫起來的,就分兩批買兩處也是可以的。張仙姑道:“那這樣可買的就多了。”祝纓看他們倆興致勃勃的樣子,知道他們接下來又有事兒乾了,不由一笑。

這一夜,祝家平和了許多。

次日,祝纓估摸著鄭熹下朝來忙完了頭一輪的事兒,抽了本賬去找鄭熹。鄭熹一見她就笑了:“你又要出夭蛾子了,把那本破賬放下吧,看著就像個擋箭牌。”

祝纓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陳相那事兒不大。也說:“是正經事呢。”

“哦?”

祝纓道:“那個,昨天求的公文已經發出去了,有消息怎麼也得一個月。有消息之前,您不會著急結案吧?我算過了,照常理還得近兩個月才能結呢。”

她是以協查逆案為由發的尋人公文,如果逆案都結了,還協查個屁?!

“也就你敢這麼問!有你這麼對上官說話的嗎?求完了,又來催,親兒子都要挨打。”

祝纓道:“既然您到現在還沒打,那就告訴我唄。”

鄭熹好笑地說:“要是你的想法不能成,我就不會給你的傻念頭用印了。”

祝纓樂道:“謝大人成全,這事成了。”

鄭熹道:“且慢高興,事情成與不成,要看人的造化。設若那人出了意外,你也不要過於自責。”

祝纓吃驚地問:“我自責什麼?又不是我坑的她?我認識她嗎?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我又不欠她的!這事兒吧,我乾了,就沒有遺憾了。她結果怎麼樣反正我儘力了。難道您做的事,必要每件都成的嗎?不會吧?不會吧?”

鄭熹笑罵道:“沒誌氣!”

祝纓不在意地說:“那我可記住了,您要辦的事一定會辦成。嘿嘿!”

“嗯?還記我的小賬?等著好取笑我?”

“那可不一定!”

鄭熹罵道:“你還不滾去接著讀書?”

祝纓又滾了。她還記得這一天是去取驅蚊藥的日子,到了一看,果然也是火繩艾蒿,掌櫃的說:“小鋪最好的驅蚊藥。”盤的手藝比張仙姑強多了,但是它也不值一貫!

祝纓道:“他們跟我說,就是艾蒿,很便宜的。你給我拿點艾蒿吧。”

一旁花姐聽了,忍著笑說:“師傅,我回去了。”

祝纓跟掌櫃的一番磨牙,還是給了掌櫃的二百錢買了艾蒿回去,又被張仙姑說:“買貴了!”

過了兩天,不等她去找王司直,卻見王司直與左主簿攔住了她,祝纓道:“你們兩個怎麼?”

左主簿道:“出事了。”

“老王?”

王司直道:“不是我。還記得咱們說的那個告發的人麼?死了!”

“噫!”祝纓說,“那可有點小麻煩,怎麼跟上頭報呢?”

左主簿道:“你不知道?”

“啊?”

王司直道:“判的流放,出京三十裡,失足跌進河裡,淹死了。喏,報信的人在那兒呢!”

祝纓道:“這下倒好了,陳相公也省心了,鄭大人也省心了。隻可惜押送的人要吃苦頭了。”

王司直道:“也不一定是苦頭,興許還有甜頭呢。這般長途押解,死個把人,不是常有的麼?這是滅口。不知道我……”

祝纓這才對王司直道:“我沒有直接問,但是他說,隻要是他想做的事,就會做成。你且把心放寬,穩穩當當的,做事的時候彆出了差錯才好。想來老王你與犯官並不是一回事。那件事,遮掩尚且來不及,動了你,是遮掩呢?還是鬨大?”

王司直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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