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主簿道:“哎喲,老王悠閒一輩子了,難得見他這麼六神無主呢。現在好了,神魂歸位了。”
王司直笑罵:“你們兩個促狹鬼!小祝年輕也還罷了,老左你……”
“哎——不如你老!”
幾人談笑一陣兒,又各忙各的去了,這一天,祝纓沒打算盤,接著帶人抄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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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過了端午節,大理寺就收到了公文——祝纓要的人找到了,就在京城。
祝纓拿著回複的公文,一頁一頁地研究,一共兩頁紙,寫著一個姑娘短短的二十餘年的經曆。她沒有查過馮夫人的行跡,但是從姑娘這裡也可以窺出一二。
這個叫嬋娟的姑娘起初並不在京城,先是隨著馮夫人被發到離京約摸六、七百裡的一處交通要道,五年後,嬋娟還沒有夭折,又隨馮夫人被轉調到向西三、四百裡的地方。又五年,馮夫人又被調走,而嬋娟因為生病,因為怕她在路上死掉,所以她留在了當地,從此與馮夫人分開。
再然後,嬋娟先是被一個“母親”收養,隨了這位老妓的姓,改名喬桂香。五年後,養母死了,她就又換了一個地方,改回本名嬋娟。接著又輾轉幾處,直到兩年前,祝纓等人入京前不久,她竟回到了京城,並且再次改名——珍珠!
祝纓將這兩頁紙仔仔細細讀了三遍!
珍珠現在的“姨母”竟是九娘!
“這也太巧了吧?!!!”
祝纓吐了口氣,又認真地看了一回。惹得一旁王司直驚訝了:“小祝,你有難題?”
以王司直對祝纓的了解,這小子記性極好,不太複雜的事兒,看一眼就能記住了,反複讀了好些遍,難道是那些賬房出了什麼難題?不應該呀,不是公文的麼?
祝纓問道:“老王,問你個事兒。”
“你說。”
“一個人,總是改名字,是因為什麼?”
王司直想了一下,說:“要麼是逃犯,要麼是行騙。要麼……唔,反正不是正常人。要麼是奴婢?主人家給改的名字。”
祝纓又問:“那……我再問你一件事兒。”
“嗯?你今天是怎麼了?”
“人在十歲的時候,記事兒了嗎?”
“這不是廢話麼?十歲了還不記事兒,那不是傻子嗎?到底什麼事兒?”
壞了!祝纓心說。回答王司直的卻是:“十歲發了一場高燒之後不記事兒了,然後改了名兒的呢?”
“倒是也有,不多。太巧了。沒燒死也沒燒傻。”
祝纓道:“那就是燒得忘了吧。”說著,把手裡的公文隨便一扔,抻了個懶腰,問道:“龔逆的案子快結了,你預備怎麼辦呢?”
王司直不再好奇祝纓的案子了,說:“我打算等龔逆的案子一結,看看怎麼論功。再準備一備厚禮送到鄭侯府上,然後就寫個請休致的本。”他的這個本,一般也送不到皇帝手上,多半在政事堂或者吏部那裡就辦了。
祝纓道:“能湊上五品,就能領半俸休致啦。可你這一份厚禮下去,老本兒就不剩多少了。不得置點田地房舍?”
王司直道:“京城周圍,能有多少地給咱們這樣的人置辦?”
“沒有良田還有薄地呢!”祝纓道,“也能產出,還不招人惦記。”
王司直道:“妙啊!我怎麼沒想到?總想著買點良田,好叫兒孫免於饑寒,卻也隻有一點點田地。”
祝纓道:“那你可開始尋摸啦,要幫忙的時候,也說一聲。”說到最後,語氣裡竟十分的傷感。
王司直也感慨:“多虧到了大理寺又遇到了你們啊!”
祝纓把王司直勾到去買房置地上麵去了,她自己卻順手抄起公文又去找鄭熹,向他彙報:“大人,上回那人,找著了。”
鄭熹也不在意,說:“好啦,有的人也不會再攔著我結案啦。”
祝纓哭笑不得:“明明是袁案還沒結,怎麼又說到我了?”
鄭熹道:“袁案能有什麼?太子妃的寶座都丟了,這案也就結了一半了。”
祝纓心道:這姑娘有點慘了。但沒說出口,反而將公文搖了搖說:“那我就去辦這件事了?”
鄭熹道:“去吧。早早了結,多少正事忙不來呢?你既全了他們的體麵,也該放手了。”
祝纓道:“體麵也得自己掙啊,我看那位夫人也沒什麼體麵可言的。”
“嘖!給你三天,料理完這件事,回來給我接著認真讀書!否則,這回的好事就沒你了!”
祝纓問道:“什麼好事?先說說嘛!”
“越發沒上沒下了。”
祝纓老老實實垂手站著,道:“下官惶恐。”
鄭熹左右端詳了她一下,道:“越看越不對勁兒!你還是沒上沒下吧。”
祝纓也不繃著了,歪著頭道:“這可是您說的。”
“辦你的事去吧。”
“那我可出去了,這兩天得算辦案。”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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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走出宮門的時候,被門口的禁軍慰問了:“小祝大人,臉色這麼不好,是病了麼?要不要送?”
祝纓道:“不該多吃那個包子,我得趕緊回去了。”
禁軍們笑著搖了搖頭:“慢著些。”
祝纓從宮裡出來,先不回家,就穿著官衣先去了京兆府求見王雲鶴。
王雲鶴聽說她來了,抬頭看了看窗外的日頭,道:“他?請進來吧。”說著,起身正一正衣冠,問道:“是什麼公務?”
這個時間、這個人,大理寺還有些案子沒清完,應該是公務的。
衙役道:“沒說,隻說有件公務要同您說。”
王雲鶴愈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道:“有請。”
祝纓被一路請到了王雲鶴的麵前,極有禮貌地拜見王雲鶴,王雲鶴道:“坐。”
祝纓謝了座兒,衙役奉上茶,祝纓也是啜了一口才拱手說:“京兆,大理寺辦龔逆的案子,有一件小事,須得勞動京兆。”
王雲鶴嚴肅地問:“是什麼事?”
祝纓起身,將公文、兩頁回函都遞給了他:“京兆請看。”
王雲鶴將兩樣都看完,眉頭皺得很緊,道:“大理寺是什麼意思?”
祝纓說得正義凜然:“當然是依律而辦。”她接著又有點低聲下氣地說:“那個,鄭大人把這事兒交給下官了,下官想,當年既然是冤案且已昭雪,就該各歸本位。這個人,該回她的家,見她的父母。隻是,她如今是歸您管的……”
珍珠要脫籍,是需要王雲鶴首肯才行的。哪怕大理寺行文,也得跟王雲鶴打個招呼。王雲鶴道:“可以。”頓了一頓,又指著幾處說,“你留意。”
祝纓苦笑道:“留意到了,所以下官沒有先傳喚她,而是來找您。無論這人是怎麼想的,終歸是畸零坎坷。下官想,先請您開脫了她去,再悄悄尋她安置了。讓她餘生也好少受侵擾、平靜度日,您看……能不能先簽了?咱們不說出去?這兩張紙,上的事兒,咱們當沒看到,成不成?”
王雲鶴看了她一眼,口氣突然變得很詫異:“怎麼,這樣的小事也需要昭告天下麼?大理寺何時這麼閒?京兆府可沒有這麼無聊!”
脫籍,通常得寫個自訴,王雲鶴道:“這個也就免了吧,放一個人,也不必那麼多的麻煩。”
祝纓道:“她……跛足。”
王雲鶴輕歎一聲,提筆給寫了個理由“殘疾”,因殘疾,放一個官妓脫籍從良,理由相當的正當。也可儘量避免什麼“義仆”,叫這姑娘以後不用被人一提起就說個“替主人家小娘子入賤籍”之類的話。可以“清白乾淨”地生活。
祝纓捧著王雲鶴蓋了印的文書,道:“京兆……”
王雲鶴擺擺手,道:“司直忙去吧。司直日後不要忘了今日今時的心情。”
“下官是說,向您借幾個人,再借個地方使一使。”
“啊?”
祝纓舔舔唇:“那個,連大理寺的人,我也不用。京兆地麵的事兒,還是您這兒方便不是?”
聽她腔調油滑了起來,王雲鶴也輕鬆了一點,道:“要我行方便,你有什麼表示沒有?”
祝纓瞪大了眼睛:“您不是吧?”
王雲鶴去書架上順手抽了本書,翻了一頁:“背兩頁我聽聽,就給你了。”
祝纓背了兩頁書才從王雲鶴手上討到了幾個人,京兆府的班頭她認識了好幾個,這回剛好是個熟人——張班頭。
祝纓與張班頭也不客氣,說:“咱們走著?”
張班頭笑道:“請。”
離了王雲鶴跟前,張班頭就問祝纓:“您要兄弟們做什麼?”
祝纓想了一下,道:“你先去把九娘給我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