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他們在,並不相信老頭是單純用藥失誤,他們自己找了郎中、仵作,都畫了押。正因如此,祝纓兩相對比才比較相信地方的審查。
再仔細看李家長子的供詞,用詞則是十分的平靜,不見有這些詞。然而也沒有什麼溢美之詞,通篇都非常的平靜。
再看畢氏的供詞,關於嫁給一個老人,她的說法是“報恩”。說自己不會謀害“丈夫”,因為自己的娘家已然赤貧,還得指望著這個“丈夫”補貼娘家。如果是繼子當家,那麼肯定沒有現在過得寬裕。
“有趣啊……”祝纓喃喃地說,“她不是夫人。”
李藏沒有為畢氏請封誥命,她不是“夫人”。
看到一半時,崔佳成、武相又來了。祝纓定的規矩,不能單獨見,現在她們是兩個人,祝纓這裡還有吏、有胡璉,確實不是單獨見了。
祝纓隻得放下手中的案卷,問道:“怎麼?”
兩人對望一眼,武相道:“大人,不知我們能不能看一看女卒們的履曆檔案。”
胡璉“噗哧”笑了出來:“可算想到了。”
祝纓讓一個吏引她們去借看,說:“就在這裡看,大理寺的案卷不許帶出。看完了歸還。”
顧不得其他,兩人趕緊拿了看。攏共八個女人,可以書寫的實在太少了,隻有最簡單的出身和家庭情況,再多也是沒有了。兩人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彆的什麼,歸還了案卷來向祝纓告辭。
武相問道:“不知女囚那裡何時提審?下官也好早做準備。”
祝纓道:“不要管這個。”
“是。”
看她們走了,胡璉才說:“這些女娘,就是比人想得慢。”
祝纓道:“想著了就好。”
“嗯,不錯,有了她們,起碼咱們這兒不會出個孕婦。”
祝纓也笑了,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著手辦理大理寺的雜務。本來是打算照著陳相的意思,把這個畢氏給開脫出去的,“老人受不了病痛,用藥過量”完全可以解釋得通。沒抓著現行,侍女還拷打死了一個。如果硬要拿這個說事,確實能推翻當地的結論。鄭熹和祝纓本來也都想這麼糊弄過去,人家長子都不在乎了,隻要個“體麵”。李藏死了,她一點也不覺得可惜。不管畢氏是好人還是壞人都不要緊,她不想追究。
但出現“懷孕”這個意外就不對了,是把祝纓架火上烤了。祝纓反而想把事情查個清楚,這樣自己也能多一點乾貨。
實在不得已就出京查案。如果要走,就要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好,最好連過年的安排都安排好。
她飛快地處理著手上的事情,腦子裡則是想著自己家裡的事兒,怎麼過年,怎麼托付。不能在她出京的時候被人遷怒……等等。
辦好了手上的事,落衙後又去了一些商家,讓他們“照著上麵的地址,挨個兒送到家裡”。她給大理寺諸人補貼,有些是直接在大理寺就發了東西、發了錢,有一些則是讓商家給送貨上門,這樣就要各位同僚留一下家庭住址了,如果不想送到家裡而是要送到“其他地方”也行,留地址。輕輕鬆鬆就能掌握住許多想要的信息。
辦完了這些才回到家裡,花姐正和杜大姐十分不安地等著她。張仙姑問花姐出了什麼事,花姐隻簡單說:“大理寺接的囚犯,挨了打呢。”張仙姑就以為是找花姐治傷的,說:“老三也是的,不能白使你呀,就開個賬,給你開個工費也不算是循私!”
花姐勉強笑笑,張仙姑還以為她是嚇著了,因為祝大說過,牢裡挨打很嚇人的。
花姐等到了祝纓,迎上來低聲問:“怎麼樣?”
祝纓道:“依舊交給我來辦……”
張仙姑道:“先吃飯再說!”
吃完了飯,花姐到了祝纓的房裡,祝纓道:“沒事兒,我應付得來。我本來以為,事情糊過去就算了,現在看來可能要出京一趟的。”
“誒?”
“不能叫他們糊弄了。”
“怎麼?”
祝纓道:“陳相那個人,你知道的,就要外麵看起來花團錦簇的。如今出了這個事,他是糊不上了。可我得糊得上。”
“他是為什麼呢?”
“他不能落人話柄,叫人說涼薄。老上司,他自己背後罵罵就算了,顯得他道德高尚。管,還是要管一下的。”
“好,我為你看好家裡。”
“嗯,如果有什麼事兒,不要管細軟,帶上人,跑鄭府去。”
“這麼嚴重嗎?”
“最壞的打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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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纓隻管處理大理寺的庶務,並不去提審犯人。但是左司直卻跑了來,一臉奇怪地說:“那個事兒,可能不太對勁。”
祝纓問道:“例行盤問,有什麼不對勁的?”
左司直道:“那些衙差說,那個李家家裡一團糟爛,誰乾的都不稀奇。又說,他們家的葬禮上還鬨了呢。”
“怎麼想起來盤問衙役了?問問也好。父親死了,哥哥和兄弟各執一詞,不鬨起來才怪。”
“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哪知道略一問,才知道有點古怪!”
“怎麼說?”
左司直道:“你見過祖父的葬禮長孫不出來的嗎?”
“生病?”
“縱病著,叔父、姑母挑理,他能不出來?一看不就知道了麼?就是不出來,惹得那幾個人從頭念叨到尾。”
“你是說?”
左司直道:“還真有古怪……要論年紀,李藏的兒子年紀不小了,可孫子還真是……哎呀呀……”
祝纓道:“不好亂猜呀,看來我真要跑一趟了。”
“何必是你?再說了,以什麼名義拿人呢?就憑我們沒頭沒尾的猜測?對彆人可以,沒有確實的供詞,就拿個小郎君,不好辦。那邊審了這些日子竟沒有審出來這件事,也是很古怪的。那些個侍女,嘴怎麼能這麼嚴的呢?你彆沾這個事才好。”
祝纓道:“可惜已經沾了。”
兩人都很躊躇,左司直的發現不能說沒用,但是也很難有用。
就在他們商議的時候,該知道變故的人也都知道了。
鄭熹把事情給扛了下來,他搶先去見陳相,先發製人,向陳相抱怨他給自己丟了這麼大一個變故:“早知道有這樣的內情,我是怎麼也不敢應命的!”他還真有點後悔,因為知道了李藏和陳相的關係,所以多事暗示了陳相,結果惹出這麼個結果來。
鄭熹平這個事兒也是有代價的。他還得跟地方上的官員扯皮、扛著刑部的最終驗核呢!他把這事兒交給了祝纓,祝纓是他要栽培的人,萬一因為這件事把祝纓也被問個辦事不力給耽誤了仕途,那他就虧大發了!而事情確實是因為祝纓安排了個人把脈給捅出來的,陳相記不記仇,還真不好說。
要他埋怨祝纓多事,他還真埋怨不起來。畢氏不是省油的燈,這事接得大意了!
還不如一開始就什麼都不說正直一點呢!
如今得不償失,他決定及時止損。
陳相也吃驚:“怎麼真有這樣的事嗎?”
“禦醫摸的脈。”
“那該去查地方!”
鄭熹道:“已下文了,先讓他們自查。”這是正常的流程,一般都是發還自查。查不出來、讓上頭不滿意或者上頭另有想法,才會另派人查。
陳相額角的青筋跳了兩跳,陰沉地說:“我知道了。”
鄭熹道:“您得有個準話給我。以學生的淺見,唔……恐怕捂不住了。”
陳相道:“查!我要真相!害!到現在真相還不清楚麼?”
鄭熹道:“那晚輩就去加緊辦了。”
“唉,真羨慕鄭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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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侯確實是值得羨慕的,因為陳相自己的兒子陳萌,他又辦了一件傻事。
他帶著一個姓李的人找到了祝纓。
祝纓家的地址並不是什麼秘密,但是陳萌到這裡來就很奇怪了。開門的是杜大姐,正在問話的時候,花姐、張仙姑都探出頭來看。花姐與陳萌就打了個照麵,陳萌道:“冠群啊……呃,你、你在這裡了?哦,倒也不奇怪。”
花姐見了他也有點不好意思,福一福,就進了自己房裡。
張仙姑和祝大迎了陳萌,知道他是找祝纓的,說:“大公子少坐,老三就快回來了。”
陳萌就是掐著點兒來的,問:“他近來忙麼?每日按時回來麼?”
“對、對啊。”
陳萌鬆了口氣,道:“哦,這位是李先生。”
“李先生”一身素服,張仙姑就覺得這人不太懂事兒,帶孝的不該亂躥到生人家裡來的。她不太甘願地請他們到祝纓的房裡坐,讓杜大姐給上茶,自己去要回房去準備疊點紙元寶,備香燭,等下得讓祝纓跨個火盆才好。
快過年了,得吉利點兒。
但是張仙姑不敢明著說,她有點怕這個李先生,李先生看起來很有點身份的樣子。
陳、李二人坐不多時,祝纓就回來了。她今天在大理寺忙了一天,聽說陳萌來了,她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一進西廂,先行禮:“大公子。”
陳萌道:“三郎,實在慚愧,確實有事相托。”
祝纓道:“這位李先生是不是……”
那人起身一禮:“在下李澤。”
祝纓忙還了一禮:“您是上官。”李澤四十來歲了,現在因為死了爹在丁憂,但實際上他身上的品階比祝纓高不少,人家已經從五品了。
陳萌道:“我就說,三郎是個心裡敞亮的人。”
祝纓道:“為的畢氏的案子,是嗎?”
陳萌道:“不錯。”
祝纓歎了口氣,道:“大公子,你不該過來找我的。陳相已經放話了。我不瞞你,大理寺接了這個事,差點掉坑裡了。我們上頭還有刑部,下頭還有當地官員,這頂上壓下的,實在撐不住中間再來這麼一出!”
李澤一臉的為難,道:“確是件難事,否則也不敢驚動諸位。”
祝纓道:“您能給我一句實話嗎?真相究竟是什麼?”
李澤苦笑道:“你問我,我知道的都是一片祥和。”又是行禮,又是賠好話。一個年紀是自己兩倍的人,兩鬢微有白絲了,這樣伏低作小,實在讓人傷感。
祝纓臉上也現出傷感的神色來,忙上前攙他,說:“李先生,您這是……大公子不厚道呀,帶人過來這樣對我,叫我怎麼樣才算禮貌呢?”
陳萌道:“我知道你有辦法的。”
“你想要什麼結果?”
陳萌道:“當然是一床被掩了。”
祝纓道:“恐怕是不能如意的。這件事情,有好結果是老天保佑,沒有,就是我無能。”
陳萌這中人做得,就很失敗。祝纓送他們倆離開,李澤還能穩住跟祝纓拱手為禮。祝纓也跟沒事人一般,也跟李澤道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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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當晚就去了鄭熹家裡。
鄭熹很意外地問陸超:“現在什麼時辰了?”
祝纓道:“我知道,快宵禁了。”
“有事就說。”
“第一,是左司直發現的,據說李家的長孫沒有出現在葬禮上,他的長輩們很是鬨了一場,不確定有沒有關係。第二,剛才陳萌帶著李澤來找我。”
“你怎麼說?”
“我問真相,他說一片祥和。葬禮都鬨起來了,還祥和呢?他想糊過去,我沒接茬。”
鄭熹歎息道:“還是會落埋怨的。”
“那就讓他怨好了。本來也沒說死啊!”祝纓道,“鬨成這個局麵,本就是我多事,有什麼後果,我領就是了!”
鄭熹道:“把真相徹底查出來!”
“誒?”
鄭熹很果斷,說:“既然瞞著不劃算,那就徹查!陳相那裡我去說!你,把這件事,查出真相,辦成鐵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