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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仙姑心疼女兒,吃完飯就催祝纓:“你回房歇著吧!哎,衙門裡到底有什麼事兒啊?叫個年輕姑娘……這……就這麼……”
要不是知道自己生的也是個女兒,她真以為祝纓在外麵亂搞了!
那現在就是大理寺太過份了,這麼使人是要把人累死嗎?都追到家裡來說事了。
祝纓道:“我不用跑來跑去就算歇著了,您坐吧,咱們商量商量年貨的事兒。”
張仙姑道:“你出京前訂的那些個,已送了一些過來了。米、麵、油都足數,夠吃到二月去了,臘味也有,都掛廚房裡了。你爹想再在院兒裡搭個棚子,好多存些柴炭……”
祝纓拖了把搖椅放到太陽底下,閉著晃著,聽她絮絮地說了一堆。這些都是之前祝纓安排辦的,也都不用家裡人再雇車去拖回來了。張仙姑接收就行。
張仙姑見她躺著不動,進屋抱了被子給她蓋上。祝纓把眼睛張開一條縫兒:“我沒睡。”
張仙姑給她掖好了被子,說:“你是回房睡,還是在這兒曬太陽?”
祝大蹲在搖椅邊,雙手抄在袖筒裡,說:“曬太陽也挺好。老三啊,棚兒的事兒,就在你屋後搭一個,我就能弄,今年家裡又添了一張嘴,得多存些東西……”
祝纓道:“行,簡單弄點兒得了。這兒也彆太下力氣了。”
張仙姑吃驚地問:“怎麼?”
祝纓道:“這個房兒咱們也就再租一年,明年得弄個自己的房子了。”
夫婦二人一齊開心:“真的?!”把廚房裡的杜大姐都引得探頭了:“您二老怎麼了?”
張仙姑笑道:“沒事沒事,你忙你的,忙完了就歇一陣兒,活兒是做不完的。”
杜大姐道:“我把豬皮先熬上,家裡皮凍快吃完了。”
祝大依舊蹲著,揚聲說:“多弄點兒!那個下酒最好!”他把兩個袖筒又對得緊了一點,也笑得合不攏嘴,問祝纓,“怎麼弄?怎麼弄?要什麼樣的?”
張仙姑自己也高興,還要埋汰丈夫:“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你不懂!還是要有自己的房子好!”
祝纓被太陽曬得暖暖的,道:“嗯,是得有個自己的房子了。隻是沒有這麼近了,這個坊裡的兩進房子太貴了。稍遠一點,弄個地皮,自己蓋吧。”
“啥?”祝大說,“也沒個幫手,就咱們倆,怕是不行吧。”
祝纓輕笑出聲:“不用自己動手。工、料,我都想好了……要兩進,一進住,一進待客,除了門房我都要蓋兩層的樓房。一層住人,一層放東西。宅子邊上還要有個偏院,一進是馬廄車棚男仆住,一進是女仆住著看守雜物。”
祝大問道:“對呀!仆人不跟咱們住一塊兒不就!他娘的,還是住大房子好啊!”他的腦子裡已經開始規劃自家房子怎麼住了。可怎麼想都覺得安排得不太好,心道:我得往金大兄弟家看看,他家也是兩進房!
張仙姑也樂了,道:“我看他們大戶人家也都有樓,我這也要住上啦!那仆人要怎麼弄呢?”
祝纓道:“慢慢來,先雇個廚娘吧。”
她現在手上的錢雖然不多,但是要過年了,彆人過年賠錢,她過年其實是賺錢的。大理寺采購的東西,雖然是照顧到了所有人,作為經辦人,當然也要照顧到自己家,她就算不從中貪墨,家裡基本的生活所需以及部分年禮的開銷是完全不用自己掏錢的。
各路想走大理寺門路的商家還會送禮,也是一筆。這種是可以收一些且不用回禮的,也是白賺。
給上司要備禮,但是頭一個鄭熹就不強求她送貴重的禮物,隻要她先把事情辦好。她從鄭熹那裡還能撈到一些回頭禮。不過今年又多了幾位要送禮的人——端午五傑。
鄭熹讓她管大理寺,不但是鍛煉她處事能力使她使得順手,憑良心說,也是給她財路。哪怕她不想貪,都能存下錢來。
心算了一下稍遠一點地方的地皮的價格——要鬨鬼的或是凶宅。對了,連房屋用料她都有更實惠的門路。
張仙姑和祝大已經在嘰嘰喳喳了,張仙姑就說:“都有樓了,正房該著老三住的!”她跟武相的母親混了有一陣兒,也學到了一點“規矩”,仔細想想,也確實該讓閨女住上房。
祝纓睜開了眼睛:“我住西廂挺好的!”
張仙姑道:“不行!家要有家的樣子,他們家封翁封君都另住西進,來個客人看著會覺得奇怪的。”
“那就讓它怪著去!”
祝大卻說:“那還是我們住西屋吧。這樣安全。”他是好顯擺,然而對活命一事卻十分自覺。他也不催祝纓買仆人了,閨女在外頭累得一個多月不著家,他心裡也有點虛。
張仙姑又說:“給你爹雇個小幺兒吧!他就饞這個呢!”
“你這娘們兒,又來!”
兩人又拌嘴,祝纓聽著他們倆吵架,快要睡著了。然後就聽到外麵有點聲音,她掀開被子站了起來。張仙姑道:“你乾嘛?”祝大也扶著搖椅站了起來:“怎麼了?”
祝纓去拉開了大門,果然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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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萌站在門外進退兩難。
他上次給李澤牽線搭橋,不想橋那頭站著一個張飛,這橋是過不得的。李澤的忙沒幫上,李家出了個大醜。祝纓這裡接著就不見了人影。
他爹陳相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這件事,先把他打了一頓,又給他報了個“病休”,實則將他禁足在家關了小黑屋,直到現在才放出來,讓他到祝家賠個禮。
陳萌都懵了:“我做錯了什麼?”
陳相又把兒子打了一頓,才說:“你是什麼人?就帶著個生人去辦案官員的家裡說項?他又憑什麼信你?給你辦事?人情是要還的!你打算拿什麼還?弄一群隻會拍你馬屁的同鄉給他認識?馬屁精能乾嘛?讓他接著幫忙辦事?嘖嘖嘖!滾!”
陳萌就滾來了。
陳相說得有理,陳萌也想跟祝纓解釋一下,祝纓再次見他卻沒有生氣,還客氣地讓他進來了。陳萌身後跟著仆人捧著禮物,對祝纓道:“我是來賠罪的。”
祝纓道:“這就折煞我了。人請進……”
“東西也得進,彆叫我再挨打了。”
兩人進了西廂,陳萌認真給祝纓解釋了:“我與李澤是一塊兒長大的。小的時候,我親娘還在……”
陳萌的外祖家那會兒還很不錯,那會兒陳相還是李藏下屬,官階差得不大,李澤比陳萌年紀略長一點,就帶著陳萌玩兒。後來陳萌的外祖家出了變故,李澤也沒有一夜變臉,至少麵子上還是保住了。
李藏對陳相說過:“兒子可是你自己的,要對他好一些。”
陳萌還是很感激的。
祝纓心道,你的事兒歸你爹管,我可不管。
她說:“大公子,你要是真的為你那位朋友好,就捎一句話給他。”
“什麼話?”
“見好就收吧。”
“怎麼?”
“無論是竇刺史還是大理寺,又或者是刑部,都沒有一字提到畢晴的父親畢羅是龔案的犯官。”
“這……”
祝纓道:“一床被掩了?那也得掩得住。不然就是欲蓋彌彰,半遮半露的引人探查了。不如坦誠一點,使看客沒了更多的談資。”
陳萌點頭:“不錯。”
此時花姐也從外麵回來了,她把周娓送出坊門又多走了一段,途中又往一家相熟的生藥鋪子裡買了點枸杞紅棗桂圓阿膠之類,打算回來給祝纓好好補一補。對了,家裡還有參,等下回去讓杜大姐跟隻肥雞一塊兒燉了……
路過坊內一家小鋪子,她又順手買了一包薑糖。
提著一串的紙包,花姐回家遇到了陳萌。陳萌起身道:“你回來了。”
“大公子。”
“嗐!什麼大公子小公子的。你這是?”
“給小祝補一補,她這陣子可真夠累的。”花姐說。
陳萌道:“巧了,我也帶了一些來。你們忙,我回去了。”
花姐屈一屈膝,禮貌地將他送回來,回來先對祝纓說:“小周說,以後女監裡有什麼事兒也告訴我。”
祝纓道:“嗯,直腸子,旁人能叫她聽到多少都是個問題呢。”
花姐又說陳萌:“這大公子是怎麼回事?好沒計較的!陳相公就放著他這麼遊手好閒麼?真該給他二畝地種一種,他的幺蛾子就會少了!”
祝纓道:“離開陳相的時候,他的腦子確實更好使一點。”
花姐道:“要他的東西乾嘛呢?他的東西可不是那麼好接的。”
“哪是他呀?得是陳相的意思,堂堂丞相,還能記得吩咐一句關於我的事兒,我可不好敬酒不吃吃罰酒。收下吧,一會兒投個帖子致謝。”
“沒彆的事兒瞞著我吧?請托不成,他們不會老羞成怒嗎?”
祝纓道:“那我也不能不管不顧就接了那個事,隨他們羞不羞、怒不怒的吧。哎,付小郎怎麼樣了?”
花姐道:“自打入了冬就手腳冰涼的。不是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兒該有的樣子。”
“老左帶回來的參還有一點,給他拿一枝吧。多了我也沒有。”
“你……”
“咱們家不缺這東西,拿去。”
“那我找個盒兒,後半晌就去!”
“不用那麼急。”
花姐心道,隻有你回家歇息的時候送過去,她才要領你的情呢。不然人情給我,還有什麼意思?
一麵讓杜大姐燉人參雞湯,一麵又幫祝纓給紅棗去核。祝纓就向她說了要蓋房子的事兒,花姐道:“那就沒錢再添置新田了。”她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買田置地。
祝纓道:“慢慢來。房子、仆人的事兒,侯府那裡或明或暗說了幾回了。”鄭熹這個人,好壞不好講,但對她確實夠意思了。而鄭熹是個比較講究的人,她也不能太不講究了。
花姐道:“確實,主仆分居倒是更好一些。房子還是大一些的好,這樣即使遠一點,也能養匹馬,那就不用太近了。可惜眼下這個房子又續了一年的租,那樣的房子,開春有幾個月就得了,白費半年的房租了。”
祝纓道:“那就先把房子放在這兒,或者轉租他人,都不是事兒。”
“嗯!”
祝纓既然已經籌劃了,就不想再拖延,她連工匠的來源也想好了——找王雲鶴或者萬年縣的柳令。各地都有工匠上番的,工匠在不上番的時候也可以接私活賺收入。要蓋房子,需要的工匠就多,不比之前打簡單家具時的木匠。她就想乾脆從官府的名冊裡找齊一班人。
當天下午,她換了衣服,把虎骨包一包,提著去見王雲鶴。
王雲鶴知道大理寺又辦了一樁案子,道:“你這是得假了?”
“是。”
“這是什麼?”
祝纓道:“老左弄的虎骨,家父泡酒說效果不錯……”
王雲鶴聽到“酒”字就吸了口氣:“你沒喝吧?”
“我過年關起門來喝。”她把虎骨交給一旁的書僮。書僮也笑著收下了,還說:“三郎,前些日子你不在京裡,我們大人還念叨你呢。”
祝纓道:“我現在回來啦。”
王雲鶴道:“出京一趟,感覺如何?”
祝纓道:“挺好的,做事我是願意的,斷案我也是願意的,隻是李藏的案子真是沒意思。”
王雲鶴亦洞悉內情,道:“有光就有影,太陽底下齷齪事也是有的,不能因為看到了臟東西,就覺得世上沒有光明了。”
“哎。”
王雲鶴舊事重提:“以你的年紀,年輕時該出任一縣官長做個親民官。”
祝纓笑道:“哪是我想乾就乾的呢?一縣之令要管的事兒可太多啦!我在大理寺,參與一些庶務,乾不好,頂多是同僚們吃的差點。縣令乾不好,是會餓死人的。”
王雲鶴道:“哪年沒有餓死的人呢!你能知道這一點就很好啦!”
“我還沒正經學會莊稼上的事兒呢,還有些旁的事兒,譬如收租賦,又譬如水利等等。與其拿百姓練手,不如再觀摩一陣兒。”
她現在其實一點也不想外放,她才想著蓋房子呢!她今天也先不提工匠的事兒,泡在王雲鶴這裡聊了一會兒閒篇才告辭出去。出了書房就問書僮,府裡年貨辦得怎麼樣了。
書僮笑道:“我們大人辦這些事兒也很周到的!”祝纓拍拍他的肩膀:“怕什麼?我又不是要行賄!我恨不得從王大人這裡騙錢。”書僮被逗得直笑。
祝纓又往金良家走了一趟,她得的參和虎骨也給金良送過,金大娘子這二年收了她不少東西,其中不管一些貴重之物。思前想後,以為不能每每以豬蹄打發了,今年特意準備了厚禮,早早給送了來,其中就有很不錯的緞子。
祝纓放假幾天,竟是沒有閒著。
到了日子一銷假應卯,迎麵就是一群同僚痛哭流涕:“你可算回來了!!!”
祝纓之前回來,胡璉就想把事務再還給她。人比人得死,胡璉不得不服,縱不服,他也想過個舒服的年。然而祝纓回來之後又去忙案子了,忙完了,鄭熹給她放假,如今終於回來了!
祝纓哭笑不得:“你們根本不是想我,你們就是想夥食了!”
“知道了還不快乾?!”他們說。
大家都笑了。
這邊的熱鬨又把一個閒人給引了來——楊六郎。
左司直道:“楊六,你又有新消息了!”
楊六郎笑道:“對啊!”
“咦?”
“陳相公預備把大公子放到京外任職呢!因時已臘月了,陛下準陳大公子在家過完正月再動身。”
祝纓道:“陳相對兒子是真不錯。”
“什麼不錯呀,外放當縣令!陳大公子是幾品官兒啊?比萬年縣令的品級都高,這就放出去當一普通縣令!哎喲……還是親爹嗎?”
祝纓道:“那肯定得是親的。要是叫他每天犁二畝地,就更是親的了。”
大理寺內老成的官員都點頭:“不錯不錯,可惜派出去還是有些晚了。哎,三郎,大公子外放可以晚,我們夥食不能晚啊!”
祝纓隻得重新埋首庶務,這項工作確實能為她帶來好處,她也將這份工作儘力做好。入了臘月,大家最要緊的就是寫各種公文,祝纓比彆人還多一項——對賬。一氣忙到臘月底,該過年了!
祝纓這一年依舊給自己排了個除夕的值班。